13 铁匠

耐辛夫人从小就是个怪人。在她还是很小的小女孩时,她的保姆就发现她顽固且独立,却又缺乏能照顾自己的常识。其中一个保姆说,“她宁愿身上的蕾丝带子一整天都处于没系好的状态,也不肯让别人替她系,因为她自己不会系。”十岁时,她已经决定避开那些传统上认为适合她个这阶层女孩的课程,专门对一些不可能派上用场的手艺感兴趣:制陶、刺青、调配香水,以及种植、培育植物,尤其是外国的植物。

她毫无顾忌地在没人监督的情况下长时间地跑出去,她喜欢林地和果园胜过她母亲的庭院和花园。你可能以为这样会培养出一个坚韧、务实的孩子,但事实却不然,她似乎总是长疹子、被刮伤、被叮咬、常常迷路,而且对人或对动物始终没有合理的戒心。

她的教育绝大部分都是自学的。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阅读和算数,之后不管碰上什么卷轴、书本、木牍,她都一视同仁,贪婪地大读特读。她的教师都倍感挫折,因为她很容易分心又常常缺课,但这却似乎完全不影响她的学习能力,她几乎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然而她对学来的知识付诸运用毫无兴趣,她脑袋里满是奇幻的想象,用诗词和音乐取代了逻辑和礼数,对社交和卖弄风情的技巧也毫无兴趣。

然而她嫁给了一位一心一意热烈追求她的王子,这段姻缘曾引起轩然大波,成为他失势的开始。

“站直!站好!”

我僵住。

“不是这样!你看起来像只火鸡,脖子伸得长长的等着别人来砍。放松一点。不是,你的肩膀要往后挺,不要向前拱。你站的时候两只脚老是这么往外翘吗?”

“夫人,他还只是个男孩,他们总是这样的,全身硬梆梆的骨头这凸出来一点那凸出来一点。让他进来放轻松点吧!”

“哦,好吧。你进来吧!”

我点头对一名圆脸的侍女表示感激,她回了我一个有酒窝的微笑。她朝一张长凳比了个手势示意我坐下,但上面堆满了枕头和披肩,几乎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我凑着边边坐下,打量起耐辛夫人的起居室。

这里比切德的房间还乱,要不是我知道她最近刚来,我会以为这里的东西是堆积多年的结果。就算把房里的每样东西都用清单完全列出也无法描述这情景,因为物品的混乱放置造成了一种特殊的效果:一只陈旧的靴子里插着一把羽毛扇、一只击剑用的手套和一把香蒲;一只黑色的小型犬和两只胖嘟嘟的幼犬睡在一个篮子里,篮里铺着一顶毛皮帽兜和几只羊毛长袜;一组用象牙雕成的海象摆设趴在一片记录钉马蹄铁相关事宜的木牍上。但房里最主要的东西还是植物;一丛丛茂盛的绿意溢出陶盆,许多茶杯、高脚杯和水桶都装着插条、切花和绿叶,一条条藤蔓从缺了把手、裂了缝的杯子里冒出;还有很明显栽种失败的植物,那就是从一盆盆泥土里伸出的光秃秃的枝条。早上或下午屋子里可以照到阳光的每一个地方都被这些植物占据,看起来像是花园涌进了窗子,在屋里的一片凌乱之中生长起来。

“他大概也饿了吧,你说是不是,蕾细?我听说男孩子都这样。我记得我床边的小桌子上有一些奶酪和小圆面包,帮我拿给他好吗,亲爱的?”

耐辛夫人站在离我约有一臂之距的地方,越过我对她的侍女说话。

“我不饿,真的,谢谢。”我赶在蕾细笨重地站起身来之前冒出一句,“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接到指示,每天早上要来向你报到,你要我在这里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这番话在说出口之前已经被我小心地重新润色了一番,因为黠谋国王真正对我说的是,“每天早上到她房间去,不管她叫你做什么你都照做,免得她来烦我。一直做到她对你就像我对她一样受不了为止。”他这么老实而不客气地说话让我很吃惊,因为我从来没看过他像那天那样烦躁。国王说完后我匆匆告退,刚好惟真正走进门来,他看起来也是一副疲态。他们两个讲话和行动的样子就像前天晚上喝酒喝多了似的,但前一夜我在晚餐桌上看到了他们两个,都没喝酒,而且气氛也不太愉快。我经过惟真身旁的时候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越长越像他父亲了。”他对走在他身后满脸怒容的帝尊说。帝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进国王的起居室,砰地一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