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盏茶•红绫烬(第4/34页)

“是。”我点头。

她斟起第二杯:“慈悲饮,二饮忘却红尘疾苦?”

“是。”南信子的身上散发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

“慈悲饮,三饮不负人间慈悲?”她斟完最后一杯,轻轻搁回公道杯,抬头定定看我。

“是。”我轻轻一笑,“既然你都明白,那就不需多言了。”我取过公道杯,往自己面前的茶盏里添了些许,捏在手中,闻了闻,这是百年的古茶,配得起眼前的客人。我将茶水泼在乌金石的茶台上,南信子的悲欢喜乐皆在这茶台上了。

南信子和何凌苍被皇帝指婚的消息一经传出,以皇城为圆心迅速传播开来,立即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鸿儒白丁们的谈资。

这南信子是镇国将军南远山的长女,遗传了她父亲豪爽直率的做派,是出了名的张扬。

这何凌苍是当朝尚书何止成的独子,继承了老何家温文尔雅的气质,是闺中待嫁的千金名媛们的梦中良人。

而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一文一武,实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不过这些年来,这二位并不十分看得惯对方:南将军觉得何尚书文绉绉的整天尽扯些有的没的,何尚书觉得南将军胸无点墨只知道打打杀杀。论家境权势,这两家子倒是颇为般配,可论起这两家的性子,真是天壤之别,于是这桩婚事显得格外有趣了。如今是皇帝御赐,同僚们纷纷最大限度地表示了讨杯喜酒喝的迫切愿望。

眼下长安城里认识这两人的同龄人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站在南信子那方的——信子之美,不落俗套,三分的英气,三分的雍容,剩下的就是从容潇洒了,性格豪爽,岂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比得了的?何凌苍这小子不过多读了几卷书罢了,竟然能娶信子这样的女子,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福气哟。

一派是站在何凌苍那方的——何凌苍谈吐不凡,温润如玉,骑射刀剑也都不在话下,十五岁那年凭借一封治水折子得到了圣上的赏识、前辈们的抬爱,如今也已是国之栋梁。南信子从小不拘小节被惯坏了,这种性子怎能辅佐一代良臣?

剩下的那一派,则是一方都不偏颇的——他们开了个赌局,赌这性格迥异且有过数次冲突的两人,什么时候分手。

这些围观议论的人,都是置身事外的看客,此刻真正迷茫忧伤又痛心不解的人只有一个——南树。

南树是南信子的胞弟,可他从小和何凌苍走得十分近,称兄道弟彼此欣赏多年。

婚事传出的当天下午,他特意告了半天假,偷偷去找何凌苍,两人并肩坐在何府后院的台阶上,微风徐徐,吹不尽他眼里的哀怨。他声音有些哽咽,对身边的何凌苍道:“我自打出生,就没入过我爹的眼。”

何凌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未来得及开导,南树便情不自禁地接着絮叨开了:“我有个秘密,过了小半辈子了,不曾说过,今天我也不怕丢人,且告诉你。”他口口声声的这个小半辈子,也不过快十八年而已。

何凌苍点点头,并不打断他。

“老南家的男子,都以战死沙场为荣,我爹一生戎马以此为荣你是知道的。我和姐姐出生那日,他正要赶去前线,郭嬷嬷让他为我俩取名字,他看着满院子的花开了,不但观赏了一会儿,还找人打听了,最后决定用这花作为我姐姐的名字,风信子便是我姐姐南信子的名字由来。”南树哽咽了一下,喝了一口何凌苍命人准备的酒道,“他要离开的时候,郭嬷嬷提醒他我的名字还没有取,据说他不耐烦地环顾四周,抬头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树,就这样,我就有名字了。”南树摇了摇头,将眼泪生生地吞了回去,委屈道,“我一个读书人,名字竟然是这样来的,一棵树,一棵树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就是棵树!”他的声音带着委屈愤怒,归根结底是无尽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