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瀛台铁勒 第二章(第3/3页)

铁勒延陀站在那儿等着他。“我知道。”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所有的家人都离我而去了,”我五叔父昆天王说,“我已经付出了一切,为什么,我还没坐上这个王位呢?一切,你懂吗?一切。我怎么能降呢?”

他怒瞪着碧荧荧的双眼,猛挥剑朝我四叔父铁勒延陀扑来。铁狼王甚至没有挥动他的大刀,只是稍稍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驰狼骑士十数刀并出,登时将昆天王劈倒在地。瀛台寒回倒在地上大声呻吟,他血流满身,却还是挣扎着爬起,几名狼骑举刀作势,昆天王却伸出一只血手,摇摇晃晃地道:“我降了,老四。我没做错什么,我不该死,我不该死呵。”他那双垂死的眼睛里放出求生的光芒来。铁勒延陀望着挣扎的兄弟,叹了口气。昆天王的手里一松,掉下一支用旧了的木凿刀来,只有离他最近的铁勒延陀才听到了那张颤抖的嘴唇里吐出的最后一个破碎的词。“真冷啊。”他说。

那天傍晚,夕阳穿透厚厚的云层,形成千万道赤红的光柱,斜照在茫茫雪原上。赤蛮很迟才回来,他骑着匹背上有花斑纹的白马,那马的脖子长如天鹅,漂亮极了。他脸上笑嘻嘻的,身上的血已经洗干净了,不过我闻得出它们存在过的淡淡的刺鼻气息。

“杀人就这么开心吗?”我问他。

“为什么不开心?”他反问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杀人不过就像杀蛇一样,是做善事,”赤蛮说,“别去管为什么,只管挥起刀子就是了。老实说,杀牲口和牛羊的话,要不是饿了,我才不会动手,可是人就杀得越多越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比狼坏,把他们留着没准出什么事呢。”

“那你干吗不行行善,拿把刀照自己脖子上来一下?”贺拔蔑老在我身后咕哝着伸了个懒腰,他今天在铁勒延陀的临时营地里陪了我一天。

“我为什么要死?我活得有滋味着呢,”赤蛮恬不知耻地将一把套着绿鲨鱼皮的长弯刀展示给我看,“看我今天得的一把好刀。”

贺拔篾老将刀子接过去,抽出鞘用指头在亮如秋水的刀刃上一弹,登时清啸满野。那刀的刀刃弯成一道漂亮的半月形,刀背上还有赤金镶嵌成的铭文“随侯明月”。刀光映衬下,我突然发现他的右手上套着副鹿皮手套,一直套到肘部。我没注意过他以前是不是这样的,不过他总把手窝在袖管里睡觉,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是把不错的刀呢。”他说,卡啷一声将刀回了鞘。

赤蛮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知道是他是要我兑现上次的承诺,但我这会儿正因为憋了一天而不痛快。

“贺拔,你陪了我一天,功劳最大,这把刀你就留下了吧。”

贺拔眯缝着小眼,斜了赤蛮一眼,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将刀子连鞘揣到了腰上。

“还有什么?”

赤蛮舔了舔嘴唇,苦着脸拍了拍鞍子:“再就是这匹马了,这马多好,蹄骨细圆,能跑远路,鞍子也精致……”

我没等他说完,挥了挥手:“……贺拔,把它收了吧。”

贺拔蔑老看了看赤蛮,笑着咬了咬自己的胡子:“公子,这马怕我。还是算了吧。”

我斜乜了贺拔一眼,马都怕贺拔蔑老。他是一名好骑手,但马就是害怕他,只要他一走近马群,那些马就拿圆溜溜的眼睛胆怯地看他。他扬起干瘪的手来,它们的背就会像掠过一阵风一样哆嗦起来。

赤蛮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向队伍后面跑去。刀和马是草原人最看重的东西,好歹留下一样来,他幸福地咧着嘴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