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乱 第一章(第4/5页)

“那就一言为定。”我叔父铁勒延陀说,也不打声招呼,他从椅子上蹿起来,弹丸般冲出门口,跳上门口绑着的那条狼。长孙的记录并没有那么详尽,但我能想象得出来那幅画面。在那儿,铁勒延陀高高地骑在咆哮的赤狼肩膀上,连狼带人都被头顶上宣泄下来的阳光照得白亮亮的,而瀛棘王依旧安稳不动地坐在阴暗的没有窗户的卡宏里,他越来越不爱动,连踏火马也难得一溜。他端坐在卡宏里,被阴影所吞没,只有两个眸子如夜里映着月亮的水潭般明亮。

这幅图画就像他们两个人的写照。如果说我父亲瀛棘王是处变不惊安稳如山的熊,那么我叔父铁勒延陀就是匹难羁上笼头的野狼。

这头狼扭头对熊说:“我现在是男人,我要金银来养家。你营地里剩的都是女人,自然拿银子没用了。”他哈哈大笑,用铁链抽打得坐下的巨狼大声吼叫,在黑油油的地里头蹿了出去,把营地周围圈着的几匹马惊吓得连连倒退,惊嘶不已。

其时,瀛棘的经济体制已然崩溃,瀛棘王新设立了瀛棘大营的公库,名为“大库”,各营再设分库。因处非常时期,大库按五一的苛法收税。家有五羊者上交一羊,五牛者上交一牛,五马者上交一马,这些牛羊日常分在各家饲养,需要征用时候再由官家人带走。各营再设分库,分库再以十五交一抽税,以备各营日需。此外成年人不论男女都有五一徭,即每五日轮一次,一次一日的公活,有钱人家也可以钱粮充抵,无钱粮者可到大库赊帐借粮,以徭役还帐。

于是铁勒延陀的人开始不停地把大库里的皮毛和鹿角、牛肉带走,过上一段时间,又带回来成堆的生铁,茶叶,盐块、刀子、长矛和铁箭头,更要命的是,他们还带回来众多女人们喜欢的金银首饰,上面镶嵌着珠子和绿松石。这些放浪形骸的男人,过去的盗贼和囚徒,就用这些东西去勾瀛棘女人的魂。

草原上平民与斡勃勒之间本来界限极严,徙人的地位则更要比斡勃勒低上一级,但女人的天性让她们刚刚从饥饿中苏醒,就开始憧憬头上和脖颈上的美丽闪光。除此之外,这些阴羽原上的汉子更能带过来食物和肉,辛辣的酒,他们还能在女人们需要干重活的时候脱下外袍,光着满是刀痕牙印的脊梁站上前来,那些强壮的淌着汗的身体充满了可怕的可以依靠的诱惑。

这三千名汉子钻入瀛棘王的大营,如同干柴投入烈火之中。那些被风霜和艰辛蹂躏了大半年的柔嫩如花瓣般的女人们,打开了自己的心怀。到了夜里,那些消失沉寂了许久,听了让人脸红的歌谣又开始婉转飘荡在大营上空了。瀛棘的女人们被男人带来的幸福给融化了。

于是我父亲瀛棘王早上出门的时候,就看到成群结队的野汉子正翻身上马——为了防止惊营,他们并不都骑狼过来——他们高声喧哗,大呼小叫,醉醺醺地扬着鞭子,跨过一夜留下的满地稀薄马尿,踏着清晨的微寒和薄雾消失在那些高高飘飞的草里。

有时候,还有大群的瀛棘的孩子们跟在他们的马旁兴高采烈地奔跑,汉子们唱着粗豪的歌,如同富豪的财主,从马鞍上往下随便扔些肉干和吃的东西。

让瀛棘王惊讶的是,连书记官长孙鸿卢也混在那帮孩子里,朝马上的强盗们点头哈腰,伸手要东西。瀛棘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看到一位脸有疤痕身穿灰衣的汉子,东倒西歪地骑在匹灰马上。他认出那是左骖,他和铁狼王手下一匹白耳朵的黑狼同名,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过他变成了那条狼,也有人说看到那条狼变成了他,不过没有哪条传说是被证实过的。

此刻这位浑身冒着狼气的汉子正把他的马勒住在长孙鸿卢的面前,灰马把一泡尿撒在老头面前,而他俯身把一包什么东西递给了老家伙。左骖甩了甩鞭子,唱着歌跑走了,而长孙鸿卢抬起头来,猛然间看到我父亲瀛棘王在看他,老脸一红,把东西藏在衣袍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