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七章 戴维·比顿的药柜(第5/8页)

“这没让你送命还真是奇迹。你的头骨一定很硬。”

“照我姐姐的说法,我的确是有副硬骨头。”我们都笑了起来。

“事情怎么发生的?”

詹米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不确定的神情。“这个嘛,问题就在这儿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他缓缓回答,“那时我跟几个来自拉根湖的家伙在凯里亚里克隘口附近。最后知道的是,我爬着坡穿过一处小树丛,我记得我伸手摸着冬青树丛,心想这上头的血珠怎么就像野莓一样。接下来,只记得自己醒来时,人在法国的博普雷圣安妮修道院里,头抽痛得像打鼓,还有一个我看不见的人让我喝点凉凉的东西。”

他好像头还在痛着似的在后脑揉了几下。

“我想,有时候我还依稀记得一些事:头上前后晃动的油灯、嘴唇尝到的某种甜油、对我说话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我知道修士给我吃过鸦片,而且我几乎一直在做梦。”他的手指在合起的眼皮上压了压。

“有个梦境不断反复出现,我的头里有三条长了节瘤的粗茎,这东西不断抽长、肿胀,从我眼窝冒出,钻进喉咙让我窒息。这东西一直这样长着、长着,开始纠结交缠,越长越大,最后大到冲爆我的脑壳。我清清楚楚听到骨头迸开的声音。那是一种含水的爆裂声,就像你在水下开枪的声音。”他表情痛苦地说道。

“啊!”

突然一道黑影从我们顶上越过而后落下,一只坚实的靴子飞射过来,击中詹米的肋骨。

“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小混账。马儿都发癫了,你还在这里鬼混。喂,小伙子,那匹小母马何时驯好啊?”来者不疾不徐地说。

“等我填饱肚子吧。对了,你也吃点吧,这儿还有很多。”詹米边说边拿起一片乳酪,递向一只因关节炎而满布结瘤的手。这人往草地上一坐,永远蜷曲着、好像正抓取什么的手指缓缓合上,抓住乳酪片。

詹米以出乎意料的谦恭姿态向我介绍来客,他是亚历克·麦克马洪·麦肯锡,理士城堡里的驯马师。

这位身穿皮质马裤和粗布衫的驯马大师蹲伏着,身上带着满满的权威感,足以震慑最顽劣的马。“眼如叱咤风云的战神。”我脑海里随即迸出《哈姆雷特》里的这句话。亚历克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罩在黑布底下。他的眉毛就像为了遮蔽眼部残缺,从中间点浓密地窜生而出,棕色毛根处冒出的长长灰毛就像昆虫触角,威胁似的舞摆着。

詹米称呼他老亚历克,无疑是为了和当我向导的小亚历克有所区别。老亚历克在简单点个头后,就把我晾到一旁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和三匹在草地上摆着尾巴的小马身上。他们讨论起几匹显然不在现场的名驹的血统系谱、这几年来整个马厩的生养记录,以及马的膝踝、双肩中间的隆起处、马肩等无数我无法理解的马匹构造,还有解剖学上的东西。我对这冗长的讨论没有兴趣,因为我唯一会注意的马的部位是马鼻、尾巴和耳朵,其他细微之别我完全不懂。

我的手肘抵着身子朝后躺下,沉浸在暖暖的春阳里。今天这个日子有种奇异的平静感,是一种事物正依着正轨行进的感受,没有什么事会引起烦躁与骚乱。也许这是我们总能在远离喧嚣的户外寻得的平静感受。触摸生长的植物带来的平静欢娱,还有协助植物繁殖生长的满足感——这宁静感也许得自园艺工作之后的成果。又或许,这感觉来自我终于找到事情可做,不必再像个羊皮纸上的污渍,在堡内格格不入、四处乱晃。

尽管这关于马的对话我插不上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格格不入。老亚历克把我当成风景的一角,詹米也只是偶尔朝我这边看几眼。随着他们的对话开始变成语韵滑溜的盖尔语,这是苏格兰人投入谈话的明显征兆,詹米也渐渐把我忘了。虽然我猜不透这谈话内容,但蜜蜂在石楠花间的嗡嗡鸣声倒是有抚缓情绪的效果。科拉姆的猜疑、我的困境,还有其他恼人的事,奇异的满足感和睡意让我把这些思绪全推到一旁。“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我睡意甚浓地在记忆最深处想到这句《圣经》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