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珊娜之道根(第3/8页)

两个女人透过同一双眼睛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苏珊娜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她的城市,但在许多方面,又不再是了。她离开纽约时是一九六四年。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算了,别想了。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俩的视线落在了街对面的一座小公园上。产痛已经暂时缓解,当“行”灯亮起时,特鲁迪·德马士革遭遇的黑人妇女(虽然看上去并没有明显孕妇的特征)迈着稳健的步子缓缓穿过马路。

公园里有座喷水池,喷水池旁边有一张长凳,还有一座乌龟模样的金属雕塑。苏珊娜看见这座雕塑,心下稍稍宽慰,仿佛这是罗兰留给她的记号,不过枪侠自己会更喜欢用印记这个词。

他一定也会来救我的,她对米阿说。你可得当心了,姑娘。你得好好当心他。

我该怎么做就会怎么做,米阿回答。你为什么想看那女人的报纸?

我想知道现在是哪一年。报纸上有日期。

一双棕色的手把卷成纸筒的报纸从帆布袋里取出来,展开后平放在蓝色的眼眸前。这对眸子早上是棕色,同手上的皮肤颜色一样,如今却已变成湛蓝。苏珊娜瞥了一眼日期——一九九九年六月一日——大吃一惊。原来过去了不止二三十年,而是整整三十五个年头。在此刻之前她还从来没怎么费神去想这个世界居然还能幸存到现在。过去她的那些熟人——大学同学、民权运动的同事、喝酒作乐的朋友、一同疯狂迷恋乡村音乐的姐妹——如今早已年届不惑,也许其中某些人甚至已经离开人世。

够了,米阿喝止道,随手把报纸扔进旁边的垃圾筒,报纸瞬间又卷成纸筒。她费劲地抹干净脚底板的泥土(正是因为赤脚沾满了泥,苏珊娜才没有发现颜色的变化),套上偷来的鞋子。鞋子紧了点儿,米阿觉得,而且没穿袜子,估计如果她走远路的话,脚上会磨出水泡的。不过——

你又在乎什么呢,啊?苏珊娜反问。反正又不是你的脚。可话甫一出口(毕竟这本身就是一种对话的形式;罗兰称之为聊天)她就醒悟过来,她也许说错了。毫无疑问,她自己的脚,那双忠诚地支撑着奥黛塔·霍姆斯(有时是黛塔·沃克)走了大半生的脚,早就没有了,要么已经腐烂成泥,要么——这个可能性更大——早已在某个火葬厂里烧成灰烬。

但是肤色的变化终究逃过了她的眼睛。只不过后来她寻思:你实际上注意到了,只是假装没看见。因为变化太多压根儿没法一一理解。

她本想继续追问下去,此刻她到底站在谁的脚上。实际上这不止是个现实的问题,甚至玄味十足。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瞬时又被另一阵产痛攫住,胃部扭作一团,变得石头一般坚硬,两条大腿疼得发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惊恐地体会到那种迫切想推挤的感觉。

你必须阻止!米阿大叫。喂,你必须阻止!看在小家伙的分上,也看在我们自己的分上!

好吧,可以,但是我该怎么做?

闭上眼睛,苏珊娜对她说。

什么?你没听见我的话吗?你必须——

我听见了,苏珊娜回答。闭上眼睛。

瞬间,公园消失,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她还是那位风姿卓越的黑人少妇,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一旁的喷水池喷出片片水花,溅湿了旁边的金属乌龟雕塑,湿漉漉的龟壳映着阳光熠熠发亮。人们会认为她正在一九九九年这个春末夏初温暖的午后冥想。

我要离开一会儿,苏珊娜说。很快就会回来。你坐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不要乱动。产痛可能还会再来,不过即使没来也不要乱动,否则只会坏事儿。你明白了吗?

米阿也许被吓坏了,但毫无疑问,她志在必得。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愚蠢。她只问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