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讲故事 第四章 听神父继续讲述(第2/13页)

看来乔治·华盛顿桥也不一定属于现实世界,或者,它曾经属于,现在不一定了。

卡拉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觉得脚下站不稳,身体难以平衡,于是抓住脚桥的栏杆,把身体紧紧压在上面。栏杆的木头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摸上去很真实,上面还刻着数不清的名字缩写和话语,它们交织在一起。卡拉汉看到了DK爱MB,外面还圈着一颗心,还有弗雷迪&海伦娜=真爱,他还看见被纳粹十字号围着的一行字:杀了所有孬种和黑鬼,他寻思被诅咒的人也许根本看不懂上面的称呼说的是自己。无论是表达爱情的话语还是表达仇恨的话语,每一条都像他心脏的每一下跳动,像他牛仔裤右边前袋里的硬币的重量那样真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把柴油燃烧出的刺鼻气味也吸了进去,这也是真实的。

我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他想着,我可不是在哪家精神病院的九号病房里,我就是我,我在这儿,我甚至都是清醒的。缅因州的耶路撒冷空地镇,以及那里那些不安分的死人也都一样。在我面前的是沉甸甸的美国,以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个想法使得他精神振奋起来,接着,他又有了另一个想法,这让他的情绪更为高涨:也许世上本来就不止有一个美国,而是有十几个……或者一千个……或者一百万个美国。如果那边那个镇子叫里布鲁克而不是堡垒李,那说不定还有另一个版本的新泽西州,在那儿,哈得逊另一边的那个镇子的名字还可以是李曼,或者雷曼,或者断崖李,或者栅栏李,或者雷格霍恩村。也许在哈得逊的那边不止有四十二个联合州,而是有四千二百个,或四万两千个州,它们统统堆积在偶然性的轴线上。

他凭直觉认为,这个想法基本上是符合实际的。他曾在许多个,也许是无穷个样子的世界中蹒跚前行,每一个都是美国,而每个之间又互不相同。他可以看到,这些世界之间有高速公路把它们相互连接起来。

他快步走到脚桥靠近里布鲁克的那一端,接着又停了下来。如果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他想,如果我迷路了,再也回不到现在这个美国,而去了一个乔治·华盛顿桥的西面不是堡垒李镇,总统也不是杰拉尔德·福特(人们拥护他!)的美国,那该怎么办?

接着他便想:如果我能回来呢?那他妈的又怎么样呢?

当他走下桥,走向新泽西时,他咧嘴笑着,自打他那天在耶路撒冷空地镇,给丹尼尔·格里克主持完葬礼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到像现在这样轻松。这时,两个男孩拿着鱼竿向他走来。“你们当中有没有谁愿意对我来到新泽西表示一下欢迎?”他问那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欢迎你来新泽西,先生。”其中的一个孩子很乐意地说道。但是,他们俩都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那轻松无比的心情。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晴朗的日子里刚从昏暗、阴郁的牢房里放出来的犯人。他开始加快脚步,一次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曼哈顿的天际线,向它告个别。他为什么要回头看?曼哈顿已经是过去了。而他前面的那无数个美国,才是他的将来。

卡拉汉来到了里布鲁克,他没有听到钟声,但过一会儿,就会有钟声响起,吸血鬼也会出现。过一会儿,会有更多的讯息写在人行道上,喷在砖墙上(同样,也不全是关于他的讯息)。过一会儿,他将看到眼睛像枪火一样红的低等人,他们会开着令人讨厌的红色卡迪拉克、绿色林肯和紫色的奔驰私家车,不过,他今天见不到他们,今天,在重建的脚桥西边的美国,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