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种种(第4/9页)

那是梦,一个笼罩我一生的梦,沈壮想,我永远也不可能从这个梦里摆脱出来了。他软软地坐在地上,放倒自己的身体,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夜风穿行于崎岖连绵的山间,仿佛山里的一切都在发出呜咽声。让我就这样死去吧,他想,那样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任何牵挂了。

就在这时候,行商说出了下一句话,一句让他在一瞬间重新找到生存的意义的话。这句话让他立即抛掉了之前轻生的念头,并且让他迅速燃起了继续活下去的欲望。

“我偷听到了他们的一些对话,大多我都不明白,但其中有一句,也许与他们的身份有关,”行商说,“我听到一个男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没想到我邢万腾的刀有朝一日会拿去对付无辜的女人和婴儿。只是,我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总不能全军覆没了吧。’所以,这群人当中至少有一个叫做邢万腾的,说不定你以后能有机会找到他。”

在此后的岁月里,这句话就像刀刻一样,牢牢印在了沈壮的脑海里。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这个叫做“邢万腾”的人,为妻儿报仇。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三]雨夜惊魂

圣德二十年十一月。北邙山北麓,枯云峰。

于泽泰已经在北邙山里逃亡了将近十天。他吃光了所有干粮,即便偶尔捕捉到一两只猎物也不敢生火烤制——生火冒出的烟雾有可能使他暴露目标。而他一旦被擒就意味着死亡,因为追杀他的是一群北邙山的河络。

现在他只觉得无比后悔,每过一天逃亡的日子,这种后悔就加深几分。作为一个强盗,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打劫两个河络,更加不该杀了他们。如今他明白了,杀死河络就相当于捅了马蜂窝,他们似乎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自己抓回去正法。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于泽泰感到一阵绝望,不只是因为雨中的山路更加湿滑难行,也不只是因为十一月的雨水淋在身上实在冰冷彻骨,还因为雨水会让他留下泥泞的脚印,让河络们更加容易追踪。

与其这样,还不如转过身和他们拼了,于泽泰恶狠狠地想着。但突然之间,他注意到了前方的一处断崖,一个绝妙的主意产生了。

不久之后,于泽泰已经躲在了断崖下方,耳听得河络们用他听不懂的河络语叽叽咕咕一阵后,转身向回走。他很兴奋,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区区几个脚印就骗过了那些愚蠢的河络,让他们以为他已经失足跌下山崖。

于泽泰等到河络们走远了,这才开始往上爬。不料他之前借之攀缘而下的那块岩石已经松动了,无法承受他的重量,竟然轰的一声垮塌下来。于泽泰的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像一只皮球一样,沿着倾斜的山坡滚了下去。他的脑袋撞上了一块不知是石头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硬东西,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雨已经停了,天色早已变得漆黑如墨。于泽泰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虽然摔得遍体鳞伤,但总算还活着。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没可能原路攀爬上去了,只能继续向前寻找生机。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踩着泥浆、碎石和野草蹒跚前行,内心充满了对前方未知的恐惧。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界里仍然没有看到一丁点火光,他好像是闯入了一片完全无人居住的荒野地带。这里除了雨水、寒冷和饥饿之外,什么也没有。终于,他再也走不动了,靠在一棵大树旁大口喘着气。忽然,他听到前方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整齐划一、不快不慢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正向他这边靠近。

他的第一反应是狂喜,但紧跟着却想到:万一这又是一群河络怎么办?虽然刚才不止一次想到“还不如让河络杀死算了”,但真当可能的危险临近时,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他做出挣扎。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了那棵树,从枝叶的缝隙间向下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