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他们打道回去,县城很小,一下就走到了通往村庄的小道。以前在县城念书,他特别希望有一辆自行车,周末能骑着从学校回家,当然是妄想。他只能沿着乡下的小道,一路走回。周末下午只上一节课,放学时,太阳还挂在半天,走到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后来他周末也不回家,爸爸每次送一周的米和菜,菜基本是咸菜。如今温饱无虞,才能领略沿路风景之美。方子郊有同学在美国,发来的照片青山绿水,宛如仙境,美国那么发达,为什么没乌烟瘴气。他知道原因,但不愿深想。因为,想也没用。

李云芳开始很矜持,一个急转弯过后,她本能抱住了他的腰。他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想如果这人是陈青枝该多好。他又甩了一下头,李云芳问:“又想你的心上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一甩头我就知道。”

又过了一会,她说:“能不能停一下,我要方便。”

方子郊刹住车:“这里没有厕所,怎么办?”

“反正这没人。”她朝旁边的灌木丛走去,肩头一耸一耸。

方子郊追上去:“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心情不好。”她满脸泪水。

方子郊安慰她:“想开点。”他觉得眼前的事充满滑稽。

李云芳道:“我自找的。”她站在灌木丛里,不动。

方子郊赶紧说:“我到那边等你。”

他往坡下走,两辆吉普车正缓缓开来,在电动车前停下了,钻出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望着方子郊叫:“有事吗?”一口带着当地风味的普通话。方子郊有点奇怪,国人可没有这么爱管闲事的,除非小流氓搭讪。他刚想回答,李云芳却大叫:“没事,我们小夫妻吵架。”已经穿戴整齐下来了。

方子郊啼笑皆非,不知说什么才好。

中年人望着李云芳:“哦,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李云芳挽着方子郊的手臂:“我老公是方家村的。”

中年人道:“哦,我正要去方家村视察。”他钻进车肚里,吉普车缓缓启动,不紧不慢地开走了。

方子郊看着车去的背影,道:“去方家村视察,别是有什么事吧。”

他骑了一会,电动车的电量竟然耗尽,只能蹬着踏板回家,到家天都快黑了。将车推到院内,问母亲:“今天有乡长来视察吗?”

方妈说:“听说了,新上任的。什么视察,还不是来吃喝玩乐。”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书院。工人仍在装修,没见什么异样。方子郊随口问:“今天没人来吧?”工人说:“乡长来了一下,说书院很有特色,打算作为精神文明的重要成果,向市人大会献礼。”方子郊想,事情搞大可是个麻烦,也许乡干部就是一时脑热,折腾不会太久。他出来,站在山坡上,遥望着远方,湖水澄净,一排鸭子在水上欢乐地游来游去。那几棵社树立在湖边不远的地方,枝桠粗壮,遮天蔽日。又见一圈人围在树下,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方子郊伫立了一会,慢慢走下坡去。

傍晚时,方子郊正帮着妈妈洗菜,支书来了。方子郊赶忙迎上去问好:“据说乡长昨天来视察了。”支书点头:“是啊,主要为你们那个书院的事,当然,那是好事,不过,因为这件事,却给村里带来了祸害。”

方子郊一惊:“什么祸事?”

“乡长看上了咱们的社树,想砍了,孝敬给县长,说县长父母都老了,一直想寻找好木头,打两副棺材。”

“那怎么行?这可是神树。”

“你是读书人,怎么也信奉这套。”

“不是信奉这个,而是欺人太甚,这社树好歹也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也需要弘扬。文革时都没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