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7页)

当然,她是知道自己的力量的;这一点,他的确没向她隐瞒,因为他不可能隐瞒。尽管他信奉基督教的禁欲主义,可是她一走到他面前,跟他说话,并且欢乐地、鼓励地、亲热地朝着他的脸微笑,他的手就会发抖,眼睛就会发光。他似乎不是用嘴唇,而是用那忧郁、坚决的神情在说:“我爱你,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成功的希望。如果我奉献我的心,我相信你是会接受的。可是那颗心已经放在圣台上了;周围的火已经安排好。它不久就将只是一个焚毁的牺牲罢了。”

这时候,她就会像个失望的孩子般地噘起嘴;一阵愁云使她那喜气洋洋的活泼劲儿缓和了下来;她会匆匆地把手从他手里缩回去,一时怄气似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那又像英雄又像殉道者的脸。在她这样离开他的时候,圣约翰无疑是愿意放弃一切去追随、叫唤和留住她的;可是他不愿放弃一个进入天国的机会;也不愿为了得到她的爱情的乐园而放弃一个进入真正的、永恒的天堂的希望。再说,他也不能把他天性中的一切——漫游者、进取者、诗人、牧师——都包括在一种热情的范围之内。他不能也不愿拿传教士的荒凉战场去换取谷府的客厅和安宁。尽管他沉默寡言,我有一次大胆地向他袭击,让他说出了心里话,我从他那儿知道了许多事情。

奥立佛小姐已经多次光临我的小屋。我知道了她的整个性格,它并不神秘,也不虚伪;她爱卖俏,可是并不薄情;苛求,并不卑鄙自私。她娇生惯养,但是并没给完全宠坏。她性子急,但是脾气好;自负(朝镜子里看的每一瞥都让她看到一阵妩媚的脸红,她不可能不自负),但是并不做作;慷慨;不以有钱为骄傲;机灵;还算聪明;快乐,活泼,不动脑筋;总之,甚至在一个像我这样的同性的冷静观察者看来,她都是非常迷人的;可是她不能引起人家很大兴趣,也不能给人家很深印象。她的心灵,譬如说,跟圣约翰的两个妹妹的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她,几乎就跟喜欢我的学生阿黛勒一样;只有一点不同:我们对于我们所管教的孩子产生的爱,要比我们能给予一个同样迷人的成年相识的爱,更加亲切一些。

她突然对我亲热起来。她说我像里弗斯先生(不过,她当然也承认,“没有他十分之一漂亮,虽然你是个惹人喜爱的、端正的小人儿,可是他却是个天使”)。然而,我跟他一样,善良、聪明、镇定、坚强。她断定说,作为乡村教师,我是个lusus naturae(1);她确信,我以前的历史,如果让人知道的话,一定可以写成一本有趣的传奇。

一天晚上,她带着她往常那种孩子气的好动,轻率而并不叫人生气的好奇,乱翻我小厨房里的餐具柜和桌子的抽屉,她先是发现了两本法语书,一本席勒(2)、一本德语语法和词典;后来又发现了我的绘画用具和几张速写,包括一张用铅笔画的美丽的小天使般的女孩,那是我的一个学生的头像,几张在莫尔顿谷或周围沼地上画的风景画。她先是惊奇得愣住了,后来又欢喜得发呆。

“这些画是你画的吗?你懂法语和德语吗?真是个可爱的人——真是个奇迹!你画得比斯——市第一流学校里我的老师都好。你愿意给我画一张速写,让我爸爸看看吗?”

“很愿意,”我回答;一想到能根据如此完美、漂亮的模特儿写生,我就感到一阵艺术家的欢乐。当时她穿着深蓝色绸衣服;胳臂和脖子裸露着;她惟一的装饰就是她那栗色头发,带着天然鬈曲的蓬乱的美,波浪似地一直垂到肩头上。我拿出一张精细的卡纸,仔细地勾了一个轮廓。我答应让自己享受一下上颜色的乐趣;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对她说,她得改天再来,坐下来让我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