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6页)

“我在这儿很好。”

“一点也不好——汉娜忙来忙去,弄得你满身都是面粉。”

“再说,对你说来炉火也太热了,”玛丽插了一句。

“真的,”她姐姐补充说。“来吧,你得服从。”她还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带到里屋去。

“坐在那儿,”她使我坐在沙发上,说,“等我们去脱掉衣帽,把茶点准备好;这是我们在我们小小的沼地上的家里行使的另一个特权——在我们高兴的时候,或者在汉娜烤面包、酿酒、洗衣服或者熨烫衣服的时候,我们自己来做饭。”

她关上了门,留我单独和圣约翰先生在一起;他就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一本书或者报纸。开始我仔细看看这个客厅,然后看看坐在里面的那个人。

客厅是一间比较小的房间,陈设简单,但是舒服,因为既干净又整齐。老式的椅子很亮,胡桃木的桌子像面镜子。几幅旧时代男人和女人的奇怪而古老的肖像点缀着沾污的墙壁,玻璃门的餐具柜里放着书和一套古老的瓷器。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有一对针线盒和放在边桌上的青龙木女式书台以外,没有一件时式家具;每一样东西——包括地毯和窗帘——看上去既很陈旧,又保持得很好。

圣约翰先生坐着,一动也不动,就跟墙上那些发黑的画像一样;眼睛盯着面前的书,嘴唇一声不响地紧闭着。他这样很容易让人细细地看看。哪怕他是座雕像而不是个活人,他也不会更容易让人细看了。他年轻——也许在二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身材修长;他的脸能引人注目,像是希腊式的脸,轮廓完美,有一个十分挺直的、古典式的鼻子,一张雅典式的嘴和下巴。的确,很少有一张英国的脸像他那样接近古时候的模型。他自己相貌如此匀称,看到我相貌不端正,是很可能感到有点吃惊的。他的眼睛又大又蓝,有着褐色的睫毛;他那跟象牙一样洁白的高高的额头,有一部分被几绺散开的金发遮盖着。

读者啊,这是一个温柔的写生,是不是?然而,它所描绘的那个人,却并不使人觉得他有温柔、和顺、敏感或者甚至恬静的性格。尽管他现在坐着一声不响,可是他的鼻孔、他的嘴、他的额头,都有一种东西,我感觉得到在表示出内心的不安、严厉和渴望的成分。在他妹妹回来以前,他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也不朝我看一眼。黛安娜走进走出准备茶点,给我带来一块在炉子顶上烘的小蛋糕。

“吃吧,”她说;“你准是饿了。汉娜说,早饭以后,你除了稀粥,什么也没吃过。”

我没拒绝,因为我食欲被激发起来,而且很强烈。里弗斯先生这时候合上书,走近桌子,他一边坐下来,一边把他那双画一样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直盯住我。现在他的凝视中有一种不礼貌的直率,一种锐利的、断然的坚定,这表示出,在这以前,他并不是因为腼腆,而是故意不朝陌生人看。

“你很饿了,”他说。

“是的,先生。”我就是这样——本能地一向就是这样——以简短回答简短,以直率回答直率。

“前三天,低热强迫你不吃东西,对你有好处;一开始就满足你的食欲,是有危险的。现在你可以吃了;不过还不能没有节制。”

“我相信,我吃你的不会吃得很久,先生,”这是我的想得很笨拙的、粗鲁的回答。

“是不会,”他冷淡地说,“等你把你的朋友们的住址告诉了我们,就可以给他们写信,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我得坦白告诉你,这可是我没法办到的事;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家,也没有朋友。”

那三个人看着我;但并不是带着不信任的眼神;我觉得他们的眼神里并没有怀疑,却有更多的好奇。我特别是指两位年轻小姐。圣约翰的眼睛,虽然就字面的意义来说,是够明净的,可是就比喻的意义来说,却是难以探测的。他使用它们似乎是作为探索别人思想的工具,而不是作为表达自己思想的东西;它们既敏锐又含蓄,很容易使人窘迫,而不容易使人受到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