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寇争】5

此刻,他最恨的就是那只刺猬。

如果不是它挽留,昨夜的寇家起码会多一个拼死反抗的人。

官府的衙差们在家中来来去去,盖上白布的尸体在院子里摆成了一排,白布下头,有陪他练功的家丁,有给他端茶送水的丫鬟,有帮他捉蟋蟀的小厮,他出门前,这些人还活生生的,一口一个少爷地喊着他。

父亲的遗体停放在家中的佛堂前,惨白的面色里透着一股黑气,心口上深深的剑伤是致命一击,他血迹斑斑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黑色的布巾,似是拿来蒙面的玩意儿,攥得太紧了,谁都扯不下来。

卧房里,年迈的奶娘刚刚被盖上白布,奄奄一息的母亲躺在另一张床上,束手无策的大夫抱歉地跟他说:“就一口气了,她能拖到现在已是奇迹,有什么话就别耽搁了。”

说什么?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夜未归罢了,家就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他刚刚才想起,昨天是母亲的生辰。所有极端的情绪汹涌而上,反而堵住了他所有发泄的渠道,他没有哭,没有喊,没有怒,眼里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娘……我回来了。”他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母亲睁开眼,见了他,安慰地笑出来:“幸好……你现在才回来。”

“谁下的手?”他忍住要掉出来的眼泪,牙咬得咯咯响。

“郭义往酒菜里落了药……半夜时,无常楼的人来了……若不是想留口气见你,我也无需装死,随你父亲去了便是……”母亲异常平静地说着,然后她示意他低下头,费力地在他耳畔耳语了片刻。

短暂的愕然从他眼里闪过,接着再也无从压抑悲伤与愤怒,他抓住床沿的手,几乎要把指甲抠进去。

“郭叔……不,这个人渣,寇家待他不薄,他怎能做出这样的恶事!”他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掉进了无从拯救的冰窖里。

母亲浅浅一笑:“自古以来,人心最难测……嫁进寇家前我就知江湖险恶,寇家的家业太易招惹祸端,我吃斋念佛,菩萨好歹把你留下了……争儿,记住我跟你讲的话。”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摸着他的脸,“死去的人莫再惦记,活着的才要紧。等你有了孩子,记得烧纸跟我说……”

笑容凝在母亲的嘴角,她的手,重重地耷了下来。他跪下,眼泪不用忍也掉不出来。原来痛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他在父母的遗体前重重磕头,额头出了血也毫无感觉。

官府的头头找到他,询问了一些关于这场灭门案的线索,说他们已下了通缉令,全国缉拿嫌犯郭义及各帮凶从犯。他只淡淡地跟对方说:“你们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劳你们费心了。”

他站在院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以后,寇家只得你一个了。

在锻场工作的工人们闻讯赶来,有的激愤难耐,有的号啕大哭,寇家一片混乱。

他第一次像个成年人那样镇定地安排所有的事,接待所有的人,他用这样的方式证明着寇家还活着。

乌云翻滚了一天,可直到天黑也没有落下雨。

闷热之极的夜里,谁也没有留意到默默离开的他。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衣裳,背着银焰龙凰刀,径直往锻场而去。寇家用来铸造各种器物的锻场,原本是他最不爱去的地方,尤其是夏季,里头的高温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但今天不一样,走到哪里都觉得冷,从骨子里头冷出来。

母亲对他的耳语是,要他趁夜黑人多时乔装打扮离开寇家,离开北坊,隐姓埋名十年再回锻场去,自熔炉底座中心所指的地下取出百炼匣,里头放的是寇家最重要的《天工谱》,与还未完成的神器——魇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