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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特在好莱坞的一家杂志社工作,但不是电视上经常看见的铬合金和玻璃亮闪闪的那个好莱坞。他做事的地方电梯叮当乱响,没有空调,电脑是十年前的旧型号。杂志也一样,不是A级,而是彻头彻尾的B级。他知道杂志与电影和名流有关系,也许还和幕后各方各面的工作人员有关系,但实话实说,他连找一期随便翻翻的兴趣都从没有过。

他不小心得到这份数据录入的工作,到现在已经做了将近两年。严格来说,他是兼职的临时工,但老板每周至少要压榨他四十个小时。两边都没动过转正的念头,这是彼此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一小时挣这九块两毛五不需要大脑。杂志社每个月发出数以千计的邮件、传单和样刊,其中相当大一部分,每捆一百份左右,扎得整整齐齐地码在白色邮件箱里原样送回。他的任务是对比信封地址和数据库内的地址,确定地址可用,否则就标成无法送达。问题是数据库每周增加一百个左右的名字,其中一部分是相同的客户,只是列在了不同的记录下。每周送到他的小隔间的邮件也有一两箱。

小隔间从许多方面说明了这家公司。隔板很笨重,是某家大公司完蛋时淘来的二手货。过宽的墙壁和底座占据了大量空间,整个办公室成了浪费空间的样板。另外两个半固定的临时工是安妮和扎克,他们必须侧身才能钻进各自的小隔间。实习生吉姆就只能踩着椅子爬进去了。内特能捞到靠门的小隔间,只因为谁也不想拼死拼活把邮件箱搬进其他隔间。

他伸手去拿另一捆退件,听见背后传来幽幽叹息。他好不容易才没有发抖。

“我昨晚打电话找你来着。”艾迪说。

艾迪属于最差劲的那种上司。他认为自己慷慨又大方,对商业有着敏锐的嗅觉。实际上,他是个吝啬的中层管理人员,有不少歪脑筋,喜欢微观管理所有员工。内特来工作两周后的一天,艾迪长篇大论述说内特如何不够努力,没有完成预期的定额。内特用非常简单的算术还击,表示艾迪的预期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达到的。他的上司站在那儿瞪着他,然后转身走开。三天后,他又跑来抱怨说他原先期待整个项目能在上周结束。

他听见一阵椅子的搬动声响,那是扎克和安妮探头确定他们谁是艾迪今天选择的目标。他们发现艾迪的视线落在内特身上,连忙缩回各自的小隔间。

“抱歉,”内特说,“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没响过。”

“我打了三次。”艾迪说。

内特一时间既开心又恼火。要是事情紧急到要在周三晚上连打三个电话,周四一早艾迪就会出现在内特的小隔间里,而不是下午这会儿才出现。他打电话是为了什么小事,因为接不通而有些恼火,直到吃过午饭才想起这份恼火。

“估计我那儿没信号吧。”内特说。他集中精神处理又一捆退件,取下橡皮筋。

“我们在洛杉矶中心,你想说你收不到电话信号?”

“估计要怪我的新住处。”内特想了几秒钟说。他耸耸肩,“墙是红砖和石膏的,估计比防爆掩体厚一倍。战争要是爆发,你们可以来我这儿躲躲。”

他听见安妮的隔间传来“哧”的一声轻笑。她是办公室唯一的亮点。她是另一个和他一国的临时工,有着模特的颧骨、双眼和身体。她的头发长达腰际。安妮来这儿工作已有八个月。

艾迪使劲吐气,确定让内特知道这个笑话有多么不合时宜。“记得把新号码交给楼上。”他说。

“一有号码就去登记。”内特说。

超重的男人踱着方步回到走廊里,提也没提他为什么打电话。内特低头继续看屏幕。至少今天不会结束得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