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11(第4/9页)



  “你不会明白。”“不,我明白。”夺罕愤然直视他的双眼,“皇帝杀了那么多人,你们六个人只剩下三个,你是怕皇帝也会杀了你。为了能活下去,你就连做个男人的勇气也没有了。”方鉴明轻轻拨开夺罕,手上缠裹的湿滑缎布擦过夺罕手背。

  “你伤着手了?”夺罕问。

  方鉴明不以为意:“不当心烫着了。”夺罕蹙眉。不知为何,他抓过方鉴明的手腕,就要去扯开缎布。方鉴明往回收了收手,却没成功,他仍未康复,夺罕的气力亦已可以与成人一较高低。

  缎布带子上浸透了气味刺鼻的油膏,越往里解去,浅红的血水痕迹越发扩大。夺罕的手发着抖,却不肯停,直到揭开最后一层,手掌上一片新伤触目惊心。

  夺罕周身都僵硬了,仿佛血液在心腔里结了冻。鲜红湿润的是血肉,焦黑萎陷的是灼痕,一经撕扯,初结的血痂又裂了,沁出殷红液体,沿着破碎掌纹飞速向四面渗去。红与黑在手心里描绘出隼翎纹,一束束齐整流丽展开。是剑脊的纹饰。

  夺罕甩开这只手,抢过另一只,粗鲁扯开一看,伤痕印出三棱五节,分明是尚未裹上硬木皮革的柄骨。

  像是有人一拳捣在夺罕心口,骨肉筋脉全都捣碎,胸膛里剩下一个血窟:“这是皇帝的伤。”方鉴明眼中只有片刻波动,便回复澄静。

  “他赤手去取刚出炉的剑,却毫发无伤。他的伤全在你身上。”夺罕一字字说,“这是什么妖术?”昏黄的灯晕跳动,室内静得像是没有人息。

  “就是为了这个术法吗?就是为了要保护皇帝,所以你才做这种蠢事的吗?”夺罕追问。

  方鉴明摇了摇头,眼中有夺罕无法解读的凄凉:“这是方氏独传的亘白系秘术,每代只传长子。与人结下延命之约之后,彼人的一切灾厄血伤,皆以身替之,以命抵之。”“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做个……这样的人?”夺罕几乎要被再逼出眼泪来。

  “徵朝的开国皇帝褚荆身边,就有过这样一个秘术师,名叫方景风,也就是本朝的第一位清海公。”方鉴明收回伤手,将浸透油膏的缎布一层层重新裹上,态度依然娴雅,“这个公侯之位传承至今五十三代,每一代的清海公都身受百苦,最终替代主君死去。数百年来,诚然方家锦衣绣辇,领地一方,全仰赖这秘术血脉的庇荫,可这血脉也诅咒了整个方家。我当然想有个儿子,让他强健、安乐,保护他一生不受苦痛……”他唇边的伤痕抿直了,眼下涌上潮红,却迎着夺罕的视线,毫不退避。“但我不愿他身上再有一滴方家的孽血。”夺罕双腿如同被掏空,只得缓缓蹲跪下来。半晌,他问:“难道就无法可解吗?”“延命之约一生只可缔结一次,若施法者解约,术法反噬,原先所守护的那个人便会死去。”“那你就该让他死。”夺罕眼里燃烧怒意,“杀了帝旭,你自己做皇帝,这天下会太平得多。”方鉴明只是摇头不语。

  夺罕气极:“他明知道你会受伤,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你就拿你的命去保护那样一个人?”“受这种术法保护的人,不畏寒暑,不觉痛痒。他并不知道那柄剑会灼伤我。”“他疯了,难道连你也疯了?以后怎么办?清海公方鉴明死了,那你又算是谁?你就在后宫窝着当一辈子太监?”“有些事见不得光,只能由死人来做。”方鉴明苦笑,“我以为你该明白的……也难怪,你还小。”夺罕忍不住从地上跳了起来,劈头打断:“我十三岁了,我懂!世上最龌龊,最骗人的勾当,你都教过我,我会。”他焦躁地在榻前来回走了几步,猛然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