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6(第4/4页)



  火焰的热流往烟口蒸腾上浮,同时却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像是盐,又像是焚烧骨殖的灰烬,袅袅地降落在青白的烟雾中,像是两条虚空的蛇在相对缠绕。

  西北方遥遥传来喧哗,外头有几个人奔窜喊叫,音调嘶哑,听不出喊的是什么,打破了一夜的静寂。低哑刺耳的猎号随后传遍营地,是长得仿佛永无尽绝的一声,久久不曾间断。右菩敦骑兵与临时征召而来的男人们闻声从营帐涌出,整队编列,刀鞘拍在嵌了薄铁的肱甲上铿锵作响,周围一片沸腾。

  伤兵帐篷内的人全都睁开了眼,却安然不动,守夜的小胡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挤出眼角的两滴泪,梦游似的说:“他们分兵了。一大半往东南隘口,一小半往西北,估计要上山增援。”“不如预计的状况理想。”夺洛仍然仰面躺着,两臂枕在脑后,明蓝的眼在火光下烁烁灼人,“不过只要右菩敦人分兵,就是好事。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吧,他们在隘口前面挖了不少壕沟,最远的到了三里开外,里面扎满尖桩,附近的守军也异常警醒。咱们在西北山壁上造的声势还不够大,得多加把劲,至少吸引一半的兵力过去,隘口那边才有胜算。设法通知那边的人。”“那家伙怎么办?”臭手指指翟朱。

  “就留在这儿,反正他也跑不了。”夺洛起身,束紧战甲,朝翟朱投来讥讽的一笑。

  外头的人声开始渐渐散去,左菩敦人跟随着他们的汗王离开了营帐,消失在乱兵中。

  翟朱挣扎着坐起来,不去看身下那些狰狞的死人,也竭力不去想自己刚才坐到的嘎嘎作响的东西究竟是人身的哪一部分。他想往前跳,被绷带缠紧的两脚却不听使唤,带着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他干脆就那样横着往前滚,蓄上好一会儿的力,才能让身体翻过一面,折腾了许久才挪到火塘边。翟朱艰难地直起上身,犹豫了一下,侧对着火塘又倒下去。头发立刻烧着了,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还是咬着牙,努力把捆绑在身侧的左手按到火焰上。皮肤嗞嗞作响,灼痛难忍,汗和眼泪啪啪地打在红热的炭灰里,幸好嘴里还填着东西,才不致叫喊出声。绷带终于断了,他精疲力竭地向一侧滚开,几乎昏厥过去。过了许久他才找回力气,挣开起泡蜕皮的左手,扯出嘴里的绷带,一点点将右手和双脚也解放出来。

  顾不得敷手上的烧伤,他颠踬地冲出门帏,拽住眼前经过的第一个人。

  “左……左菩敦人来了。”他粗喘着说。

  战士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当然来了,那不就是?”他指了指东南。那儿是环抱冬场盆地的山壁隘口,无数飞蹿横流的明亮红点撕裂黑暗,仿佛是这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正要重新开始喷发。

  “不,他们已经进来了。就在冬场里头!”翟朱几乎是哭喊出来的。

  话音未落,营盘东角已腾起了第一股野火,火头异常高耸明亮,如同燃烧的巨大枪杆刺入夜空。

  冽风转疾,漫天缓缓飘降的白烬被骤然掠起,像无数惊飞的蠓虫,模糊了视线。

  雪,终究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