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邹铭

  陌路岛的夜晚寒冷而多风,幸好囚室里的温室历来和外间差不多,我还能勉强适应,就是那么大的风实在吹得人难受。来到灯塔下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老莫当初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找一个人偷袭看塔人,将他制服,然后爬到灯塔上去,等到船队即将靠岸的时候,将灯火熄灭。这样一来,船会触礁搁浅,守卫们必然会出去救援。

  此时另一个人就有机会出手了,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去岛上的仓库里盗取一副舢板。那是给守卫们应急用的,任何人都不能靠着这脆弱的工具向东逃亡大陆方向,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次的逃亡的路线是向西去往近在咫尺的云州禁航区,从距离上而言,完全可以到达。

  老莫是铁了心把赌注压在虚无缥缈的云州通道上了,牛角无疑也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而两人都认为,我是袭击看塔人的最佳人选。因为我是个侏儒,可以装扮成瞎子在灯塔下晃悠,一直对瞎子深恶痛绝的看塔人必然会下来找碴,那时候我就借机偷袭他,把他弄昏过去。

  不过眼下既然我不打算离开,就必须把看塔人杀死,否则必然会暴露。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杀过人,这次却不得不动手。

  然而我并没有得到动手的机会。我看到看塔人从等他上下来,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但不知怎么的,我从他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暴戾的意味。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但他说的话就不会是错觉了。他径直走向我,当我正准备出手袭击时,他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用略带惊讶的口气对我说:“你下午不是刚来过么,怎么又来了,出什么事了?”

  我骤然收住招式,从这短短的几句问话中,我发现了一个真相:看塔人和瞎子之间,压根就不是仇敌的关系,那只是他们平时伪装出来麻痹旁人的。事实上,这两个人的交情似乎非比寻常。

  在诧异之中,我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出手,正在举棋不定,忽然感到脚底一软,低头看去,脚下踩着的沙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水银状的物体,我的身体迅速陷了下去,直至没腰才停止,而那些流动的物质随即固化,把我卡在了里面。一个和我同样矮小的身影从背后绕到了我身前,那是瞎子木克。

  一个一直深藏不露的老瞎子,没想到还精通秘术。当然,他并不是真的瞎子,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我?”瞎子问我。我听了这话倒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塔人已经拿出一根绳子,将我牢牢捆住,瞎子消去了秘术,看塔人费力地把我从沙子里拽出来,推搡着押进了灯塔。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灯塔内部,在此之前,都只是远远地望着它高耸的姿态。这座灯塔的修建年代已不可考,是陌路岛改为流放地后唯一一座没有被拆除的建筑物,虽然历经修葺,仍然顽强地屹立着,与西面的云州遥遥相对。

  灯塔比我想象中要高,被推到塔顶时,我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灯油的燃烧散发出了一般动物油脂的气息,我猜想应该是就地取材用的附近海域的鲸油。现在巨大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烧着,借助反射铜镜将耀眼的光芒远远传播出去,为即将抵达的物资指引着方向。算算时间,船应该已经开要到了,但我却没有办法将灯火熄没了。

  不是瞎子的木克端详了我一阵子,开口再问:“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你也一定是为了那枚碎片而来的吧?”

  我心中一凛,这仍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真没想到这老河络如此目光如炬,难怪要装瞎子来掩盖锋芒。我差点脱口而出承认下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什么碎片?我只是想要逃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