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英雄 十一、学者(第2/3页)



  这就是科学家啊,唐缺想,我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境界。他还有点担心,不知道宇公子会不会一下子糊涂了,把冰蝶碗和饭碗搞混了。

  第二天云湛走进来时,唐缺正在取一只双头黑鲵的墨囊。黑鲵虽然死了,墨囊内的黑色汁液仍然是威力强劲,一不小心沾到身上,至少得一个月才会退色,因此唐缺取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把墨囊弄破了。云湛这蠢材上去就表示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吓死。

  不过宇文非很快给唐缺报仇了。云湛打过招呼进了屋门,没过一会儿就跌跌撞撞的抢出来,一张脸上全无血色。唐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故作镇静,说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然后就溜掉了。到了晚间,他贼兮兮地蹿回来,也顾不上和唐缺说话,先从门缝里张望了宇文非的动静,这才推开门,迈了一只脚进去。

  “那些蜈蚣不在了吧?”他声音发颤地问。

  “你的问题不精确,”宇文非慢吞吞地回答,“活的不在了,死的还在。”云湛这才敢进去,左右巡视一圈,把心放下:“你又不是走江湖卖艺的,把蜈蚣弄得满身爬干吗?”“我也并非有意为之,”他说,“不过是专心致志于手中之事,无暇顾及罢了。”云湛大叫起来:“无暇顾及?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儿蜇你一下足够你死十次?三叶蜈蚣放在身上乱爬,你真是天下第一人!”“三叶蜈蚣的习性是只自卫,不主动攻击,”宇文非说得很轻松,“所以放在身上也没事儿。”“你对你的理论还真是深信不疑,”云湛叹口气,“但愿你的药方真的能管用。”宇文非的回答让他差点当场吐血:“我可不能保证管用。据我的推断,这其间无用的成分太多,很有可能大大的妨碍效果。”他挥手制止云湛继续发问,自顾自的说下去:“自古以来,医之一道就被人为的涂抹上许多神秘色彩。其实只有极高明的医术才会用得上星曜的法术,才需要精神力量来指引,什么头痛发热也要借助印池的力量,完全是愚人之说。”云湛大为诧异,没想到这书袋还有这等见解,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宇文非继续说:“我研究了大量的医书,发现其中的药方很多都相当古怪,那些药引子更加匪夷所思,我分析那些成分,很难说能有什么效用。但按照书里的记载,又的确很管用。”“其实世上的事情,研究精微了总能发现,事物的本原事简单而和谐的,”宇文非叹息一声,“但我们总被那些纷繁复杂的假象蒙住眼睛,以至于要去雾中看花,那是何等的迷题啊!”宇文非想起了龙渊阁里的那些书卷。千百年来,他们静默的堆积在那里,组成一道令人敬畏的城墙。他徜徉于龙渊阁的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走廊,单是闻着那些纸墨的气息,就令人迷醉不已。龙渊阁是一个象征,一个神话,一个完整而自洽的世界。

  这里承载着九州所有的历史与知识,几乎就是九州世界在纸上的投影。龙渊阁的学者们在这个狭小而无限广大的世界中扑腾着,有时候像自由的鱼,有时候像快要淹死的溺水者。

  宇文非刚进入龙渊阁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海里的鱼,眼前的一切浩瀚无际,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但当他真的沉浸入那些书本之后,困惑开始逐渐产生。

  “我们真的能从书中寻找到真相么?”他有一次壮着胆子问老师,“文字和纸张,我想不到时间还有比这二者更加脆弱的物体。我们可以任意的涂抹,任意的拼接,任意的否定它们的本来面目。历经时间的冲刷,我们该怎样找到知识的本原?”老师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说:“记住,已发生的永远是已发生的,已存在的也永远是已存在的,它们已经在真实的历史上留下了痕迹。文字扭曲的只是观念,而非事实。”老师转身离开,留给宇文非一个渊博而苍凉的背影。宇文非愣了半天,一会儿觉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因为真理总归是真理;一会儿又觉得老师说得没道理,因为不能为世人所正确理解的真理,有什么意义呢?以后的几十年中,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但是他没有。九州大地的种种文字以可怕的速度不断的增长着,他的疑惑也在与日俱增。他甚至有时候想:如果从我手里整理和记录的东西都是错误的,那样会不会也是一种罪孽呢?现在他发现,不管是不是罪孽,他必须首先要用知识来解决自身的难题。被云湛拐骗到这座陷于战火中的城市,他不必殚精竭虑的考虑别人的命运——想想怎么救自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