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对方说,满汉全席你吃得起吗?

整个反了,卖方是爷,买方是孙子。这就是北京!

也是,一碗面让人家送,怎么送啊!

得了,泡方便面吧。

后天是我的生日,我得想想该请谁,既是过生日也是烘房,饭必须在家里吃,得人多,得热闹,得乱哄哄。后天是星期一,虽说是重阳节,可各单位没有放假的意思,请人吃饭这事还有点儿麻烦。

首先在亲属里找:

亲属中最亲的应该是丈夫和儿子了,丈夫早晨来过电话,从日本名古屋打来的,首先预祝我后天生日快乐,接着说他回不来了,本来是9月就可以退休回北京,可是又接到一所私立大学的聘书,这样一来,他在那边就得干到70岁了,这就意味着我还得一个人在这边单打独斗地过5年,至于5年后他回不回,还在模棱两可之中。他让我别失望,说是给我购买了生日礼物--一瓶法国白葡萄酒,待来年寒假回来探亲给我带来。

我对他的白葡萄酒表示了衷心感谢。

儿子说后天技术考核,根本过不来,考核完了他们单位让他到阿联酋出差,这些日子他的工作积了一大堆,除非辞职,否则他离不开。儿子的前程比过生日、比烘房子重要,我不能强求。儿子说,他在网上定了60朵鲜花,让花店后天给我送来。

我问是什么花,他说是黄菊花。我说菊花是送给死人的,他说白菊花是,黄菊花不是,他在网上查了,九月又叫“菊月”是菊花盛开的日子,我生在农历九月自然是送菊花最合适。“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戴黄金甲”辉煌又壮观,哪里有一点儿“死”的意思。我说,去你的菊花,去你的黄金甲,去你妈的屄!

他说,好好儿的,老太太怎么骂开人了,我又没说什么,您可是在自个儿骂自个儿哪。

一瓶白葡萄酒,60朵黄菊花,让我说什么好?

家人指不上,只好在娘家人里找,住在老年公寓的五姐年初走了,有遗嘱,埋在紫阳婆家的坟地里,跟她放牛的王连长埋在一块儿,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那份爱,至死不变。其余的手足有的埋入祖坟,变做了平展的大马路,有的被装在盒子里,蜷缩在殡仪馆的小格子内,等待后人给寻找墓地。活着的唯有老七,我给老七打电话,告诉了他我回来的事,他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侄女青青接过电话说她爸爸几年不下楼,我过生日肯定来不了,但是让我放心,后天她一大早就过来,帮着我操持饭,接待客人。说她爸爸说了,将他做的一坛子糖醋白菜也带过来,说找不到饂馞(一种蜜饯的小红果),是用山楂糕替代的,味道虽然差,但是看着还鲜亮。糖醋白菜是老七这辈子唯一的拿手菜,把白菜心过一下热水,用白糖拌了,装入白瓷坛子,撒上红饂馞,摆上绿香菜,放在阴凉处,三天后就可拿出来吃了。红白绿,清爽甘甜,是饭桌上一道不错的点缀。这个菜看似简单,但我一次也没成功过,那些白菜心,不是烂了就是生的,关键是白菜过水的温度掌握不好,坛子搁的地方不合适。后天老七不能来,派他的糖醋白菜和女儿做代表,也是尽了当哥哥的心意。

幸亏还有这么一个姓叶的娘家侄女!

放下电话,我对着电视愣了半天神,电视里在播放牙膏广告,一个光嫩漂亮的老玉米,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暗含着牙齿的齐整、坚固,然而我心中的老玉米则已经残缺破烂,被啃噬得七扭八歪,老玉米上只剩下两颗粒,一颗是我,一颗是老七。

两颗摇摇欲坠的玉米粒儿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朋友应该是有的,我一向在外地,北京深交的朋友没几个,文学界的、出版界的、报社的、文艺团体的,他们经常浸泡在各种邀请,各种饭局之中,已经把吃饭应酬当作了负担,还有心思为我分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