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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家,没看见彭豫堂,孙银正说神医到临村给人医病去了,临村某人眉下长一巨瘤,眼前总是有美女走动,不能遏制。我说,这回切开瘤子,说不定能掏出一美女来,比那黄鸟实惠,真是一举两得的事呢!

这天,我们又看到了孙金正犯病,本来孙金正坐在灶前帮他娘烧火蒸面皮,跟大家也是有说有笑的,不知怎的,突然把柴火一扔,怪叫一声佝偻在火前,把脑袋使劲往灶火里钻,霎时一脑袋头发就燎着了,紧接着,衣裳也冒了火。我们都有些慌,揪着孙金正的腿往外拽,孙银正的娘放下手里的面盆,不慌不忙地从旁边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了孙金正身上,孙金正身上的火息了,只剩了冒烟。我们七手八脚地上去扑打,孙金正躺在灶前死了般一动不动。孙金正的娘掀开锅盖,将蒸好的面皮揭了,摞在笸箩上,抹了清油,又有条不紊地张罗起了下一张。孙银正坐在台阶上砸蒜,将个蒜臼敲得叮当响,好像灶屋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孙金正顶着个焦糊的脑袋,带着一脸燎泡,怔怔地靠墙坐着,我蹲在对面问他疼不疼,他回过神,摇摇头,冲我一笑。倘若孙金正说疼,我或许还好受些,只他这一笑,竟让我心里酸酸的,咧了半天嘴,说不出一句话。想的是明天中午就是下刀子,这忙也是得帮的。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我们的任务依旧是检查鼠洞。早早的,我们就来到了河堤,我们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东边河水尽头一片通红,野鸭们还扎在芦苇里睡觉。青工排排长对我们几个的积极出工视为“评法批儒”,觉悟提高的具体表现,让我们再接再励,干出好成绩来,争取连队表扬,到时他给我们放三天假,领我们回西安城吃羊肉泡馍、吃葫芦头、吃粉汤羊血,一天换一样,绝不重复。

我们在河堤上等待着孙银正出现,这小子昨天回绍义村就没回来,堤外西三里的河滩就是刑场,九点多时候我们望见几个穿白制服的人坐着车过来了,白制服们下车散开,各抱地势地地站了,一律地脸朝外。一会儿,又来了两三农民,面无表情远远地蹲着,是雇来的“装车”人。赵瘪开始抱怨孙银正,说那边已经各就各位了,他这个指挥还不出场,难道还真要我们几个替孙家去冲锋陷阵不成。柳阳和说不急,那边城里开完公审会,再到这儿怎的也快过午了,杀人得等午时三刻,都是有时辰的,不能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李红兵说“午时三刻”那是封建社会,新社会讲的是随到随杀,干脆利落。

又等了半天,还不见孙银正出现,西边的土路上,有尘土飞扬,想必是大队人马过来了。李红兵问我,要是孙银正真不来,我们怎么办。我说,撤!这还有什么考虑的。

赵瘪说,咱们可是吃了孙家不少凉皮了……

柳阳和说,孙家老太太对咱们是真心实意的。

赵瘪说,要不那边完事咱们先过去看看,见机行事。

我问怎么叫见机行事,赵瘪从裤腰里摸出一个白尿素袋,朝我晃了晃。我说,你以为是装西瓜吗?

说话间,大大小小十几辆车开进场地,荷枪实弹的军警跳下车,将三个挂牌子的扯下车来,摘下牌子,往前架着跑,那三个人还没跑出几步就扑倒了,我们几乎连枪响也没听到。如孙银正所说,军警们执行完毕,立即上车离去,只留下一辆卡车处理后事。一切都风驰电掣般,麻利迅速,干净利落,一溜烟尘之后便剩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赵瘪从堤后跃起,柳阳和相跟着,他们要奔过去看看,刚要举动,猛听身后有人说,别动!

原来是孙银正,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赵瘪和柳阳和不解地看着孙银正,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太可惜,孙银正说,今天枪毙三个,一个是强奸幼女,一个是抢劫杀人,一个是病入膏肓的现行,那现行肝都硬了,脸成了古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