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孙银正说,我哥吃了猪脑子就变成猪了,变成了猪,还不如现在。

柳阳和说,那就是猴脑了。

孙银正说,猴脑也不行,终归没跳出畜生圈子。

我说,孙银正你醒醒吧,莫非你还要用人脑子?

孙银正说,就是要人脑,并且是活的人脑。

我们几个一听哄堂大笑,李红兵说,孙银正你难道还要我们帮你杀人取脑不成?我们不是吃人的夜叉,也不是掏心的土匪,取脑的事怕是干不成。

孙银正说,药方子是彭神医开的,人脑是很重要的药引子,神医说了,只要货真价实,一副药包好。

我说,别说一副,半副也不成。

都把彭神医的药方当作了扯淡,除了孙银正之外,大家嘻嘻哈哈地没有正经,孙银正还要说什么,已经没人听他的了,正在调侃中,彭豫堂风度翩翩地来到了饭桌前,大概是才洗过手,身上一股香胰子味儿。大家一看,来者果然有神医风度,一头美发散落在肩上,一把美髯飘荡于胸前,丰颐广额,皓齿明眸,配上那一身雪白衣裤,似从天上飘然而至的神仙,只让人想起“寒波淡淡,白鸟悠悠”这样很空灵的词汇。跟这样光鲜洁净的大师相比,我们自身都有污秽之感,立刻想起在农场干的那些不便见人的鸡鸣狗盗之事,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把神医往主座上让。神医并不落座,扫视众人,一一作揖,后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许久,落座以后捻着胡子说,这个同志面熟得很。

神仙说河南话,就跟看了包裹着的黄鸟似的,让我有些失望,可是细想,大师来自河东边,他不说河南话又能说哪儿的话呢?

我说,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儿,谁看我都似曾相识。

赵瘪说,这样的相貌是间谍的相貌,熟但是记不住。

贫协主席说我长得像《智取威虎山》里李勇奇他妈,李勇奇他妈是个病歪歪的老婆子,看过戏的人没谁能记得住那张脸,我不在乎什么李勇奇他妈,只要有凉皮吃,说我像座山雕也没关系。

孙银正的娘将一大盘子颤颤巍巍的凉皮端上来,油泼辣子的香味直窜人的鼻孔,众弟兄顾不得许多,双双筷子直向盘子插去。贫协主席给大家斟了酒,说了许多要互相帮衬的话,大家还记得活人脑子的话题,并没谁接茬,也没喝那拙劣的兑了水的散白酒。至于正座上的神医,更是滴酒不沾,不动荤腥,只是吃丝瓜花蕊,那是孙银正的娘早晨摘的带露水的花蕊。

吃着凉皮,赵瘪忍不住问,彭大夫,你真的一百多岁啦?

孙银正制止赵瘪说,佛家不问姓氏,道家不问年龄,你怎连这规矩都不懂,忒没礼貌。

赵瘪说,我看彭大夫细皮嫩肉,脸上连褶子也没有,黑头发黑胡子没有一点儿杂色,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说有一百多岁,没人信。

柳阳和说,不知神医这头发和胡子是怎的躲过红卫兵的,我“文革”前从上海买的一双尖头皮鞋,都被当“资产阶级”剁去了鞋尖,神医的胡子能保留下来真是大不易的。

李红兵问神医家住哪里,屋内还有何人,为何不在本地干营生,却要到外头来奔波。

农场青工的问话颇有点儿老大不敬,好在神医不在意,只见神医夹了两根花蕊,喝了一口孙银正娘熬的无与伦比的小米粥,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走到我跟前说,鄙人会观相,看您的相貌绝非出自平民百姓之家,不是天潢贵胄便是达官显贵,彭豫堂这厢有礼,先敬您一杯了。

彭神医一句话几乎让我灵魂出壳,那边厂方对我正外查内调,这边突然点出了“天潢贵胄”,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哇!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全没了思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看了众人疑惑的目光,彭神医对贫协主席说,福至神强,肌肤晶洁,这位同志祖先的阴骘德行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了,这人福分不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