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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是传统农家,在儿女婚姻上不肯逾矩,因此当务之急是给大儿子孙金正看病。

其实孙金正的病也没少看,孙银正父子领着他到西安走过不少医院,药吃了,针扎了,工夫搭了,钱花了,该抽搐还是抽搐,该吐白沫还是吐白沫,没见有什么进展。孙金正吃的药叫“本巴比妥”,这药除了正规医院,别处搞不出来,有一回孙银正让我这个卫生员给药箱配备“本巴比妥”,遭到了厂医院的置疑,他们怀疑是不是有人要自杀。

那时候,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在渭河滩收麦子的时候,绍义来了一个走村串巷叫彭豫堂的游医,彭豫堂说他生于光绪七年,经历过大清、民国、共和国三个朝代,说如果再加上袁世凯的“洪宪”,就是四个朝代。村里有懂历史的一细算,说眼前这位先生已经一百多岁了!

一百多岁的彭豫堂老家在哪儿不知道,只知道是从黄河东边过来的,黄河东边是河南三门峡,三门峡地界大了,无处考证。孙银正的父亲是贫协主席,毛选学习标兵,河东来的游医就住在孙家,流窜犯在当时是个很敏感的身份,流窜的游医怎的找上了贫协主席这把保护伞,不得而知,也有人说是孙银正父亲上河东偷着卖木头,从河那边领回来的。

孙银正管彭豫堂叫老舅,谁都知道是瞎掰,孙银正的娘姓李,十里外小李村人,跟游医没有任何关系,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因为游医彭豫堂的医术确实非同一般,拿村卫生站的赤脚医生跟他比,就好像地上的萤火虫比天上的月亮,绝不在一个档次上。孙银正说,用“手到病除”这个词来形容彭豫堂,一点儿也不夸张,眼见着彭豫堂轻轻用手一掰,治好了歪脖多年的三老汉,三老汉睡觉从此可以看到他们家的房梁了。彭豫堂还从瞎眼的佘婶眼睛里捉出八条黄线虫子,使瞎了六年的佘婶重见光明,让佘婶看到了已经长得膀大腰圆的儿子。彭豫堂还切开了周骡骡耳朵后头的肿瘤,那瘤子跟随周骡骡从小到大生存了一辈子,彭豫堂从瘤子里掏出来一只长了毛的黄雀,让耳后膨胀如卵的周骡骡从此变得光溜平整……

村里人将彭豫堂奉若神明,挨家请饭,倾着所有地送礼,十里八乡的老百姓用架子车拉,用驴驮,领着各样病人到绍义来请彭豫堂诊治。彭豫堂对所求病人是有选择的,渐渐地人们摸出规律,彭神医只看脖子以上的症候,对脖子以下的,从不染指。

我不信邪,绝不相信能从后脖颈取出黄雀儿这样的胡编乱造。孙银正说他是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构,那只鸟还被周骡骡保留着,逢有人想看便拿出来,看到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向毛主席保证,那的确是一只长了毛的黄鸟。

出于好奇,星期天我决定过河到绍义去见识神医,亲眼看看那只在人的耳朵后头生长了几十年的黄鸟。

星期天农场是两顿饭,在食堂吃完那永无更改,千载不变的发糕和棒子面粥,时间已经不早,我抠着前襟的粥嘎巴,戴着顶破草帽往渭河渡口走,赵瘪听说我要去绍义,非要跟着去,说上次领着场里的猪过去配种,那边种站还有两块钱没找,他得找补回来,要不没法报帐。柳阳和也要去,说绍义的丁爱社有半套《三国演义》小人书要卖给他,丁爱社在城里收过废品,屋里宝贝很多,曾经用废纸价收过雍正皇上的圣旨,难得的是他爸念过私塾,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有用,什么没用,熏陶得丁爱社也有了文化眼光。柳阳和说他得亲自去交钱取书,以示郑重。李红兵也要上绍义,说那边的铁匠答应过他,要给他打一副双节棍,有了那棍,他将所向披靡。

无论什么理由,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都是奔着孙家的凉皮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