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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年春天回北京,在中山公园看到京剧票友正在开办演唱会,在会场意外地碰见了老二,他照旧演唱《盗御马》,蓝脸红髯,绿袍皂靴,在灯光照耀下神采飞扬,精美绝伦。一句“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听得我浑身颤抖,热泪盈眶。没等得老二下场,我就跑了过去,使劲将他抱住,再不撒开,别人以为老二遇到了热烈老“粉丝”,报以响亮掌声。

那天,坐在中山公园的长椅上,我们的话怎么说也说不完,头顶是粉艳的海棠花,是温煦的风……我知道了老二当年坚决要回北京的原因,他用微薄的工钱,一直将五狈的瞎妈妈养老送终,老太太活到八十二岁。为了这个责任,他失去了太多机会,到现在不过是一个早早下岗的普通工人。

我说我想起了毛主席老人家的一句话,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老二听了语录,淡淡一笑,说他和老婆开了一个小饭铺,早点专卖一样吃食,炸油饼。老二还说我在五狈出事那天,对着山使劲喊王小顺,他就感到不好,我们从来都是五狈五狈地叫,怎的那天就成了“王小顺”。我说我喊王小顺的时候,王小顺已经死了。老二说,五狈该着留下不走,小顺永远地睡在后顺沟,那儿是他的归宿。

站在五狈坟前我默默无语,坟土干涸硬结,小得让人有些辛酸,就像五狈瘦小的身躯。我说,应该立个碑。女子说,自家的坟都不立碑。

女子指着五狈旁边的土堆告诉我,那是她爷的坟,她爷死前留下话,不埋在自家坟地,专在这儿陪着五爷,免得他寂寞。我想起了我最后离开后顺沟时,发财的承诺,他让我放心,他会像照顾自己弟兄一样照顾五狈。

果真没有妄说。

摆上供品,我想我应该和五狈说点儿什么,却轻轻地哼起了《盗御马》,“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

一片云彩飘来,天下起了雨,女子拉我在土崖下避了,远远地我看见五狈的坟在雨水中腾起阵阵尘土。五狈知道我来了……

一出《盗御马》,唱过了,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