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4页)

母亲说,您说的是实话?

刘春霖点点头。

从刘家出来,母亲买了大麻花,买了空竹,买了杨柳青的胖小子年画,还给老五买了一副兔皮的护耳,母亲和她的兄弟坐了火车回北京了。在车上,陈锡元高兴地说,姐,咱们这回是正宫娘娘了,这出《大登殿》唱得好,王宝钏十八年等来了薛平贵,姐姐十八年等来了叶四爷。

母亲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陈锡元说,姐,你听说了吧,状元给他闺女选的姑爷大了十八岁,我给你选的姑爷也大了十八岁。

母亲瞪了他一眼说,越说越离谱了啊!

车过杨村,站台上有卖糕干的,所谓的糕干就是熟米面加糖做的粉,以补充小孩子奶水的不足。杨村是专门出糕干的地方,杨村的糕干经销全国各地,十分有名气。陈锡元在停车的一会儿跑到站台上,买了两包糕干上来了,母亲问他买这做什么,陈锡元说他要回去给自己打糕干喝,尝尝糕干是什么味儿,他打小吃的是人奶长大的,没吃过糕干,这回他得补上。

母亲笑他,他举着包说,六大枚呢,姐,这钱得你出哇!

母亲说,你身上不是有钱吗?

陈锡元故意说,你不是说退给叶家吗?

母亲说,我什么时候说退啦?德行!

我尽量将几十年前的这段往事说得有趣,我知道,以今日年轻人的观念理解老辈的做法肯定会有差距,果然坐在对面的博美听了我的叙述半天没言语,那杯咖啡端在手里也没喝,不知想些什么。半天她说,名分真有那么重要?

我说,难道现在就不重要了?我结婚的时候必须是先到办事处登了记才能去结婚旅行的,否则旅馆里没有结婚证两口子不能住一处,有时公安局协同旅馆的半夜就来查了……

博美说,还是观念问题,现在谁管谁呢?大家都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听太姥姥经历过的那些事,就像听传奇一样,跟您们比,我们这一代显得太单薄,太简单了,真希望能有你们那样的阅历啊。但毕竟社会进步了。

博美的言论和我儿子的如出一辙,我儿子常在电脑前伸着懒腰嚎叫:“怎么还不打仗啊!”要不就痛不欲生地对我说,他生在了一个“无运动”的时代,无聊极了,人生苍白得像张纸,日子跟复印机印出来的似的,一天跟一天,一年跟一年没什么差别。

我对博美说,其实我羡慕你们,生在这样一个时候,我相信你的太姥姥也一定情愿嫁一个普普通通的北京小市民,过那平静淡泊的日子,可是我们都不能,我们被卷入各种漩涡,漩得找不到自己,漩得头破血流。这些年总算是风平浪静了,体味到淡中真味了,人也老了。

博美说人生极其有限,她虽没有我对日月由曲折变为简单,由深刻变为浅白的理解,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抓住一切机会,享受短暂人生,为生命的每一刻制造出人生的最高价值。

我听着有点儿懵。

儿子开车来接我回去,我争着抢着付咖啡钱,博美说她可以记帐,不用交现金,我说我是东道主,来西安哪儿有让小辈花钱的道理!我那个一米八的儿子,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个女人推让,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替女人们把钱付了,这才是真正男子汉的风度,可他缩着手全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整个一个不懂人事儿。

两杯咖啡,两块小点心,价格五百多,我的感觉跟当年舅舅上起士林近似,表面上却装得没事一样,免得让博美看出姨太太的小家子气。

我付了钱,博美再没说什么,掏出一个包交给我,说是给我买的礼物,一条披肩,说我爱穿旗袍,披上这个最合适。

在回家的车上,儿子揶揄地说,五百,心疼了吧?

我说,总不能让客人掏钱,再说她还没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