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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桌上电脑里的文字,博美很有兴趣,认真地读了许久,末了说,姨太太写的是太姥姥的事,这段事情我太太讲过,挺有意思的,太姥爷和太姥姥“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做飞空之落花”,让我们小辈望尘莫及,好想也有那样的经历。

博美的见地让我惊奇,一个女孩能讲出这样的话,至少比我那个当博士的混账儿子有水平。我那个三十大几的儿子,最高境界也不过是在电脑前头成宿成宿地玩“魔兽游戏”,人不人鬼不鬼地纠集一大帮同好,连大洋彼岸的都能联系上,“流れ云”、“高太尉”、“恶鬼MK”、“琉璃球”……有熊有虎,有刺猬有狐狸,配着叮啷噹的音乐,把一场群架打得地动天翻。彼人一下班就奔电脑,饭也不吃,人也不理,连上厕所也一溜小跑。一看他那六亲不认,魂不守舍的魔障模样我就来气,恨不得过去扇他俩嘴巴子把他抽醒了。

还是女孩好,女孩至少能坐在你跟前,谈些个“连根同死”的情感话语,让人心里舒坦,我这辈子遗憾的就是没有女儿。

我说在北京见博美的时候她还上幼儿园,为演节目没当上小红帽而是当了红帽的姥姥哭鼻子,我建议她去演大灰狼,她说大灰狼是男生演的,她是漂亮小女生,漂亮小女生只能演小红帽。我对她的祖母我的六姐说,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是“漂亮小女生”了,女性意识很强,我照她这么大,什么心思也没有,就知道吃。

六姐说,你这么大,混小子一样,不是在房上就是在树上,咱们后院几棵树都让你爬遍了,你哪儿能跟她比,这小丫头片子精着呢,很知道自己漂亮的资本,一转一个心眼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你转进去了。

跟博美说起这段往事,博美说,二十多年前的事您还记得,我那时候还没上学,现在硕士都毕业了,那时候为没演上小红帽伤心,后来在大学业余京剧团唱青衣,在票友大赛上拿过奖呢,我太太说我的扮相跟她去世的大姐很像,有一回太太到我们学校看《锁麟囊》,哭得眼睛都肿了,我说至于嘛您,《锁麟囊》又不是什么悲苦戏,“春秋亭”一折是出嫁,富贵荣华加热闹,有什么好哭的?您猜我太太说什么?

我说,不用猜我也知道,你太太是想起我们的大姐了,大姐是金家的长女,是大格格了,旧时北京名媛义演,她唱的是大轴,演的就是“春秋亭”这场,轰动京城。都说大格格的艺术感觉特别好,禀承了你太姥爷的艺术气质,可惜的是死得太早了。

博美问我见没见过大格格,我说快解放时,在她临死的时候见过一面,在阜城门外顺城街她的婆家,一间小西屋里,瘦得不成样子,人已处于弥留状态,炕上连床整装被卧也没有,是一堆棉花套。一个大宅门光鲜艳丽的格格,嫁错了人……

博美说,该不是给人做了妾吧?

我说,叶家的姑娘永远不会给谁做妾!

博美脸一红,连着说了几个SORRY。

我问博美大学是学什么的,博美说经济管理兼计算机软件两个专业。问在哪儿上班,她说还在寻找,一时没有合适的。问谈朋友了没有,博美说正在处……

博美不光是个美人,还是个才女,想的是以我六姐的严格家教,以叶家的文化熏陶,教不出一个品貌兼优的淑女那才是怪事,立刻对眼前这女孩多了几分喜爱。

拿出老相册让博美翻,博美夸赞了母亲的天生丽质,说都生过三个孩子了,身材还是这样苗条。博美指的是有一年夏天母亲领着我们姐妹三个在北海“五龙亭”前的照片,照片是老七给照的,光线、快门都很讲究。博美说她祖母和另一位姨祖母长得跟母亲很像,言外之意是说我的相貌赶不上其他两个姐姐。我说我更像父亲。博美说,我听说太姥姥最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