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德里(第4/13页)

琼西愣愣地张着嘴。他的视线越过那热气腾腾的炉子,沿着比弗那位宿醉的父亲正站在那儿无精打采地查看豆子罐头的过道,再越过旧收银机旁的戈斯林太太,一直往前窗的外面看去。那扇窗户很脏,上面贴满形形色色的广告,温斯顿香烟、驼鹿头啤酒、教堂的晚餐、花生农场主还在总统之位时的国庆野餐……但他还是能透过玻璃,看到正在外面等候他的东西。当他努力关紧卫生间的房门时,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的正是那个东西,劫掠了他身体的正是那个东西。一个赤裸的灰人用没有脚趾的双脚站在西特哥油泵旁,用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琼西想:关键不在于他们到底怎么样,而在于我们怎么看他 们。

好像是为了强调这一点,格雷先生举起一只手,然后又放下来。星星点点的金红色像蓟的茸毛一样,从他三根手指的指尖上飘起 来。

拜拉斯,琼西 想。

这个词仿佛是童话故事里的咒语一般,周围的一切顿时定格。戈斯林商店陷入了静止状态,接着,各种色彩竞相褪去,这里变成了一幅黑色的图画。他的朋友们也渐渐变得透明,一个个从他眼前消失。只有两样东西似乎还具有真实性:付费电话那笨重的黑色听筒,以及热气。那令人窒息的热 气。

“醒——”杜迪茨对着他的耳朵喊道。琼西听见一声不太连贯的深呼吸,他对这种呼吸印象深刻;那是杜迪茨在竭力准备把话说清楚。“琼西!琼西,醒——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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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琼西,醒 醒!”

琼西抬起头,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头发汗津津的,耷拉在眼前。他拂开头发,心里但愿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墙洞”的那间,如果是布鲁克莱恩家里那间的话,就更好了——但是没有这么好运。他仍然在特莱克兄弟公司的办公室里。刚才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梦见了许多年前给杜迪茨打电话的情景。一切都真实发生过,不过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热气除外。最起码的一点证据是,戈斯林老头总是把他那地方弄得冷飕飕的;他一贯就是那么小气。他梦中之所以渗进了那股热气,是因为这里很热,天啊,肯定有一百度,也可能是一百一十 度。

炉子出毛病了,他这样想着,一边站了起来要不就是这地方着火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出去。不然就要被烤熟 了。

琼西绕过桌子的一端,急匆匆地朝门口奔去,没怎么注意到桌子已经变了,也没怎么注意到头顶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正准备一只手去握门把手,另一只手去开锁时,突然想起杜迪茨,杜迪茨在梦中提醒他别出去,格雷先生正在外面等着 他。

的确是这样。就站在门外。等在记忆仓库里,他现在在琼西的仓库里来去自如了。

琼西张开汗津津的手指贴在木门上。他的头发又耷拉到眼前,但他浑然不觉。“格雷先生,”他低声说道,“你在外面吗?你在那儿,对 吧?”

没有回答,但格雷先生就在外面,没错。他站在那儿,歪着那颗发育不全的没有头发的脑袋,黑玻璃珠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门把手,等待着它被扭动。等待着琼西冲出门来。然 后——

永别了,令人讨厌的人类思维。永别了,让人无法集中精神、心里七上八下的人类情 感。

永别了,琼 西。

“格雷先生,你是想把我熏出去 吗?”

仍然没有回答。琼西也不需要回答。格雷先生掌握了所有的控制器,对吧?包括他体温的控制器。他把它推到多高了?琼西不知道,但他知道体温还在上升。他胸口上的铁环越来越热,越来越沉,使他难以呼吸。他的太阳穴也跳得厉 害。

窗户。窗户怎么 样?

琼西突然涌起一线希望,于是背对着门朝那边看去。窗户现在已经暗了下来——1978年10月的那个永恒的下午过去了——特莱克兄弟公司旁边的车道已经被漫天飘落的大雪所覆盖。即使在孩提时代,大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琼西心驰神往。他看见自己像以前某部海盗电影中的艾罗·弗林一样跳窗而出,看见自己冲向雪中,扑倒在地,把发烫的面孔埋进舒适雪白清凉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