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亨利与欧文(第2/13页)

亨利拔腿就跑,彼得和琼西也跟上去,他们呼出的气息在早晨清冽的空气里形成一团团白雾。亨利脚下铺满松针的地面几乎与花岗岩踏板一样坚硬冰 冷。

他在比弗身边跪下来,比弗的泪水使他既恐惧,又有几分肃然起敬。因为比弗不只是眼眶湿润而已——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当自己的狗或女朋友死去时,偶尔可以洒下一两滴男子汉的眼泪;比弗的泪水就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直泻而下。他鼻子下还挂着两行清亮的鼻涕。在电影里你绝对看不到这种东 西。

“真恶心。”彼得 说。

亨利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彼得的视线并不在比弗身上,而是越过比弗,盯着一摊正在冒着热气的呕吐物。里面还有昨天晚上吃的玉米粒(在野营食物中,拉马尔·克拉伦顿对罐头食品情有独钟)和没有完全消化的炸鸡。亨利的胃里大为不满地一阵翻涌。等他刚刚缓过劲来,琼西却吐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打了一个液态的大嗝。他吐出的东西呈褐黄 色。

“真恶心!”彼得这一次几乎是尖声喊出这句 话。

比弗对这一切似乎视而不见。“亨利!”他说,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大睁着,满是惊恐之色。它们仿佛穿透亨利的脸孔,一直看进他额头后面那所谓的空 间。

“比弗,没事儿了。你只是做了个噩 梦。”

“对呀,是个噩梦。”琼西的声音有些含混,他的喉咙里还残留着呕吐物。他想清清嗓子,却发出拉锯般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刚才更糟,接着又弯下腰继续吐。他的双手撑在穿着长裤的腿上,赤裸的背部全是鸡皮疙 瘩。

比弗没有理睬琼西,也没有理睬在他的另一边跪下来并笨拙地试图搂住他肩膀的彼得。比弗仍然只是盯着亨 利。

“他的脑袋掉了。”比弗小声说 着。

琼西也跪下来,现在他们三个人都围着比弗,亨利和彼得在两旁,琼西在他面前。琼西的下巴上还有呕吐留下的秽物,他想伸手去擦,但比弗一把握住他的手。孩子们跪在枫树下,突然之间成为一体。这种合为一体的时间很短暂,却与他们的梦境一样清晰。这就是梦,只不过他们全都已经醒来,这种感觉非常理性,不由得他们不 信。

比弗那双惶恐的泪眼现在看着琼西,他还紧抓着琼西的 手。

“就扔在沟里,他的眼睛里满是泥 巴。”

“没错,”琼西低声应道,颤抖的声音里含有几分敬畏,“哎呀,真是这 样。”

“他说会跟我们再见面的,还记得吗?”彼得问,“要么一个个地见,要么一块儿见。他就是这么说 的。”

亨利听见这些声音从远处飘来,因为他又回到了梦中。回到了车祸现场。这是扔满垃圾的路堤底下,有段堵塞的排水管使这里形成了一小块湿软的沼泽地。他知道这地方,旁边就是7号公路,也就是以前的德里—纽波特公路。在昏暗的天色下,有辆翻倒在垃圾堆上的汽车正在燃烧。空气中充斥着汽油味和轮胎燃烧的味道。杜迪茨在哭。杜迪茨坐在垃圾遍地的半坡上,怀里抱着他的黄色史酷比饭盒,正在号啕大哭。

有只手从那四轮朝天的汽车的一个窗户里伸了出来。那只手很纤细,指甲上涂着苹果糖的红色。车上的另外两名乘客被摔出了车外,其中一个几乎被抛到三十英尺远的地方。那人脸朝下,但亨利看到那头被血浸透的浓密的金发,就认出了他是谁。是邓肯,就是他说你们不会把任何东西说出去,因为你们已经他妈的死定了。没想到到头来死定的是邓肯自 己。

亨利的小腿碰到了什么东西。“不要去捡!”彼得急切地说,可亨利还是捡了起来。这是一只褐色的软皮平底鞋。他刚刚认出这只鞋,比弗和琼西就不约而同地像孩子般尖叫起来。他们站在一起,脚踝以下被掩在垃圾中,两人都穿着猎装:琼西穿的是西尔斯百货商店新买的橘红色鲜亮风雪大衣(琼斯太太含着眼泪,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儿子会在森林里被哪位猎人的子弹射中,从而丢了小命),比弗则穿着那件旧摩托衫(杜迪茨的妈妈就因为爱怜地说了一句“这么多的拉链”,就赢得了比弗永远的爱慕和敬仰),袖子上系着两条橘红色的大手帕。他们没有去看躺在驾驶座门外的第三具尸体,但是亨利看了,只看了片刻(他手上还拿着那只鞋子,那鞋子看上去就像被水泡过的一叶小舟),因为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说非常不对劲,完全不对劲,以至于他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发现,尸体的校服衣领之上什么也没有。比弗和琼西之所以尖叫,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本该在这衣领之上的东西。他们看到瑞奇·格里纳多的脑袋脸朝上落在一片满是血污的香蒲上,眼睛直瞪着天空。亨利马上明白那就是瑞奇。虽然他鼻梁上没有再贴创可贴,但毫无疑问就是那天在特莱克兄弟公司后面想逼迫杜迪茨吃狗屎的家 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