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 弄|TRICKS(第4/12页)

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她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他说话带有一种口音。那是什么口音呢?既不是法语也不是荷兰语——这两种语言她相信自己是可以识别出来的,法语她在学校里念过,荷兰语呢,她的医院里有时会有说这种话的移民来看病。引起她注意的另外一件事情是,他提到她可以享受搭乘火车。她认得的人里没一个会用这样的话来说成年人的。可是他这样说的时候似乎那是很自然也很必需的。

来到唐尼街拐角时,他说:“咱们往这边拐。我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

他说房子,可是方才他是说店铺的。不过也没准他的铺子就是开在他的房子里的。

她一点儿也没有感到不安。事后她也曾对这一点感到诧异。她毫不踟蹰地就接受了他伸出援手的建议,允许他搭救自己,还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散步时是随身不带钱的,不过倒可以从自己店的现金柜里去取。

她之所以会这样反应,原因之一可能是他的口音。有些护士嘲笑荷兰农民和他们的老婆说话的口音——自然,是在他们的背后。因此若冰也养成了习惯,觉得对待这样的人应该有特殊的考虑,仿佛他们有特殊的语言障碍,甚或是心理上的某种迟钝似的,虽然她知道这样想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所以,对方有口音,是会引得她显示出某种程度上的宽容与格外客气的。

再说她也根本未曾正眼好好地看过他。起初她心乱如麻,接着再想要看到他的脸就不容易了,因为他们是并肩前行的。他个子高,腿长,走得很快。她注意到的一点是阳光在他的头发上闪耀,头发剪得很短,跟胡茬似的,在她看来像是银光闪闪的。也就是说,是花白的。他的前额,很开阔很饱满,也在阳光底下闪亮,她不知怎的得出一种印象他比自己要大上一辈——是一个彬彬有礼却稍稍有点不耐烦的人,像学校里的老师,有点专横,他需要的是尊敬,却绝对不是亲密。稍后,在室内,她能看到他的灰白头发里还间杂着一种锈红色——虽然他的皮肤有一种橄榄绿的色调,对于一个红头发的人来说那是很不寻常的——而他在房间里的动作有时有点儿笨拙,仿佛是不习惯有客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区里。他的年纪也不见得会比她大过十岁。

她出于错误的原因相信了他。不过她相信这本身却没有什么错儿。

这店铺的确是开在一座住宅里。这座狭窄的砖楼是早年间留下来的,所在的这条街除了这一座之外其他建筑都是盖了专门用来开店的。它的前门、台阶和窗户都是正规的住房的样式,在窗台上有一架精心制作的座钟。他打开了锁着的门,不过并没有把写着休息的牌子翻转过来。朱诺先于二人硬挤了进去,他又一次向她表示抱歉。

“它认为它有责任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不该进来的人在里面,是不是我们出去时一切都正常。”

这地方到处都是钟表。有深色木框的也有浅色木框的,色彩鲜明的数字,镀金的穹顶。它们置放在架子上、地板上,甚至是得在上面取货交款的柜台上。柜台里面,还有几只放在长凳上,肚子里的机件全露了出来。朱诺很灵活地在它们之间穿行,可以听到它上楼踩着步子的声音。

“你对钟表感兴趣吗?”

若冰还没等考虑到应该显得有礼貌,就迸出了一个“不”字。

“很好,那么我就没必要自卖自夸了。”他说,一边领她穿过朱诺方才走过的窄径,经过了一扇门——这里面应该是一个厕所——又登上了很陡的扶梯。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厨房,那里一切都很洁净、明亮和井井有条,而朱诺已经摇晃着尾巴,伫候在地上一只红盘子的旁边了。

“你得给我等一等,”他说,“是的。等一等。没见到咱们家来客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