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归途(第3/32页)

他猜想妻子读过关于豚鼠的书,看来它们的某种特征激起了她的厌恶:它们弱小,它们完全无害却也毫无防备,它们怯懦,它们简单地满足于啃上一两颗麦粒而对生命不寄予更多的期望。作为一名病理医师,他倒挺喜欢豚鼠。它们确实在各个方面都很弱小,特别是比起生命赤裸裸的残酷与无常。他解剖的每一具尸体都向他低语:“我是一只豚鼠。你能否用你的胸膛温暖我?”胡言乱语——妻子会这么评价。她对死亡缺乏耐心。

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他喜欢情人间充满爱意的喁喁私语,玛丽亚对此也容忍过一段时间。虽然他的职业乍一看很残忍,他却有一颗柔软的心。当他第一次遇见她——那是在大学的咖啡馆里——他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迷人的造物。这个严肃女孩的美丽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一看见她,他的耳畔就回荡起歌声,整个世界光彩夺目。他的心怦怦直跳,满怀感激。但是不久后她就投来不屑的眼神,告诉他不要那么多废话。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使命是倾听她的话语,然后适当回应,避免用轻浮的言语惹恼她。她是沃土是阳光是雨露,他只是让庄稼生长的农夫。他是个必不可少的配角。他对此欣然接受。他那时深爱着她,如今同样深爱着她。她是他的一切。她依然是沃土是阳光是雨露,他依然乐于做那个让庄稼生长的农夫。

只是今晚他希望做一些工作。显然这不可能了。“滔滔不绝”已经向他袭来。

“嗨,我的天使,”他说,“见到你太惊喜了!袋子里有什么?你应该没去买东西。这会儿所有商店都打烊了。”他凑过去吻了妻子。

玛丽亚没有搭理他。“死亡是一扇难以叩开的门。”她平静地说。她走进他的办公室。“欧塞比奥,这是怎么了?”她大声说,“你的办公室简直一团糟。实在太不像话了。你让客人坐哪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确实凌乱不堪。病理医师工作时接待的病患一般不需要坐下,也不在乎整洁与否。他们通常平躺在走廊对面的工作台上,没有一句怨言。他把工作台前的椅子搬过来,放在办公桌前。“我没想到你今晚会来,我的天使。来,坐这儿。”他说。

“谢谢。”她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把袋子放在地上。

他收拢桌上的报告,把它们塞进手边的文件夹里,和其他文件夹摞在一起,再把它们通通放到地上。他伸脚把这堆文件夹踢进桌下的暗处。然后,他一只手抓起桌上零碎的纸片,并用掌边拂拭那些让人难堪的积尘,另一只手用作簸箕,把垃圾倒进桌边的纸篓里。好了,这下好多了。他坐下来,隔着办公桌与那个端坐的女人四目相对。丈夫与妻子。

“我终于找到答案了。我必须告诉你。”她说。

答案?问题是什么?

“好,你说吧。”他说。

她点点头。“我最初尝试着从笑入手,因为你喜欢笑。”她说,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你见过的,我读的那些书。”

他想了想。没错,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会读那些书。过去几个月里,她从最钟爱的科英布拉书商那里订购了阿里斯托芬、莎士比亚、洛佩·德·维加、莫里哀、乔治·费多的戏剧和几本薄伽丘、拉伯雷、塞万提斯、斯威夫特、伏尔泰的大部头。读这些书时,她总是正襟危坐。他自己没读过这些高深的书,也猜不透她为什么要读。不过他对她的事从不干涉。

“幽默不适合用来解读宗教,”她继续说,“幽默或许能够指出宗教的诸多过失——比如屡见不鲜的道德沦丧的神父,或是假借耶稣之名的嗜血狂魔——但是幽默无法带来真正的宗教启迪。那只是为了幽默而幽默。更糟的是,幽默会曲解宗教,因为宗教当中容不得轻佻——我们不要误把轻佻和快乐混为一谈。宗教中充满了快乐。宗教就是快乐。所以,轻佻地嘲笑宗教,就会不得要领。倘若你只是想找乐子,倒也无伤大雅;但如果你想真心悟道,那就误入歧途了。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