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夏菱(二)(第2/3页)

张铎随手从那一堆奏疏后面操过她临的一挪字,摊在自己面前。

“我的《就急章》,你练了大半年了。”

他在自如地骂她的字丑。

但殿内的人都暗怔了怔,他对着一个奴婢,仍然延用了从前的自称。

席银被他说红了脸,绞着要间束带没有吭声。

“哑巴了?”

张铎觉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放缓声音问了她一句。却见席银的余光扫在侍立的宫人身上。

“席银!”

“啊?”

她混沌地回过神来,“我……我一会儿就将今日份的字补齐。”

张铎摁了摁额角,将手边的奏疏合上,对宫内人道:“都下去。”

宫人应声鱼贯而出。

席银有些无措地立在张铎对面,窗户留着一丝缝,她耳旁的细茸茸的软发轻轻拂动。

“你心里怕这些人?”

张铎握着笔问席银。

席银沉默了一阵,轻轻地点了点头。

“清谈居的侍候挺好的,没有人盯着我的言行。”

“你坐下。”

“不敢。”

“为何。”

“宋常侍说,不得与天子同席。”

张铎揉了揉稍有些僵硬的手腕。

“朕准你坐。”

席银闻言肩膀一瑟。

“朕”这个字,《就急章》里有,江沁也教她写过,后来,还补讲过《史记》中李斯的列传。说: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这个字意指“天下皆朕。皇权独尊。

但是入居宫城以来,对着席银,张铎并没有改这个口。

这是头一次吧,席银觉得张铎这个人,有了一种观念上的意义,以前无论他如何行事,他都只是人间孤独的贵人,会受刑伤,会在伤后垂死挣扎。但这个字出口以后,他就成了一个不能被侮辱,不能被施以肉刑,也不能再为亲情犹疑,难受的君王。

“你不坐就站着答吧。为何会怕他们。”

席银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她们连行路的模样都规矩好看,服侍你……不是,服侍的陛下的侍候,放盏 ,铺纸,一点声音都没有,跟她们在一块,我……实在粗笨得很。”

“你不需要怕她们。”

他说着,抬起头凝向她的眼睛。

“你是我带入太极殿的女人,我无畏殿上群臣,你也就不能惧怕这些内宫人。”

席银怔怔地点了点头。

张铎抬手研墨,续道:“席银,人的修炼和气度不是一时而来的,这就像练字,手上的力道经年而成,撑过无果的五年,不出大成也能见小成。但有一件事是必要的,你要做一个有心握笔的人。否则,就像我告诉你的。”

他顿了顿,冷声道:“你会被凌虐至死。”

席银的手指颤了颤。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一句话,“凌虐”二字过于恶毒,但又的确灌耳。

“什么叫……有心握笔的人。”

张铎放下松烟墨钉,挽袖蘸笔。

“你身在太极殿,这里和清谈居不一样,有很多的事,你避不了,我也不会准你躲。你问我什么是有心握笔之人。我就是握笔之人,你好生学。”

说完,他点了点手边的墨。

“过来,把这一砚墨写完。”

太极殿的东西堂,少有的静谧。

席银缩着一双腿,跪坐在席上写字,手肘旁边,就是张铎的胳膊。

他一直没有出声,偶尔翻动奏疏的侍候,胳膊会与席银的手臂剐蹭,隔着衣料的亲近,令张铎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席银写了一大半,望了一眼天时。

近掌灯时分,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她握着笔吞咽了一口,刚要开口,却听身旁的人已经问了出来。

“想说什么。”

“殿下……跪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