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春关(三)(第2/3页)

席银将浆洗的木桶提到一旁,直起身道:“父亲死了,母亲又把自己关在东晦堂,有个哥哥……又是个霸王,不体谅妹妹,只知道磋磨。真还不如我,至少,兄长一直对我很好。”

她说到此处,神色暗淡下来。

“江伯,你说郎主会放我去见……”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奴仆跌跌撞撞地扑进来,险些撞翻了席银脚边的木桶。

“江伯,出事了!”

江沁转身道:“这是女郎的地方,慢慢说。”

那奴仆这才把声音压小下来,抹着额头的汗道:“陛下在镛关,崩了……”

一个“崩”字出口。

庭中的奴仆皆怔住,继而有人脚下一软,跌跪下来。

帝王死,称“崩”。这是帝王的丧讯。

无论庶人或大夫,闻帝丧讯皆要扑跪于地,哀嚎恸哭。

江沁给席银讲述《礼记》的时候,曾一语带过。

而张铎在夜里听她复书的时候,却给这个字做了一个令她心惊胆战的注解。

那时他握着笔,亲自纠她的笔画,一面运笔一面道:“如果当时你手上的匕首落得不软,本朝的这个字,就该你来写。”

他个子高,陶案又过于矮了,但是为了便于抓握席银的手,他并没有坐下来,席银缩在他的身下,头顶抵着他的下巴。

她其实是有些发抖的,但是害怕张铎发觉她的怯意,又只得把脖子僵得像一节木棍,尽力稳住声音道:“我不敢写。”

张铎顿了顿笔杆。

“跟我同握一杆笔的时候,百无禁忌。”

说着,他挥袖引着她的手臂肆意摆开,在官纸上大笔拖曳,力透纸背地写了一个“崩”字。

席银着实很喜欢“百无禁忌”这个词,以及张铎说及这个词语时,冷静自持的语气。

并不十分狂妄,却又足以给她底气。

冥冥之中,它翻转了很多原本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毫不刻意地恕了她当年弑君的罪,让不卑不怯地活了下来。

如今,再听到这个“崩”字,席银不由看向庭中行跪的奴仆,他们惶急匍匐,面相悲切而姿态麻木。这个场景,令席银恍惚想起,当日在太极殿上,张铎要她跪在皇帝面前,先谢罪,再谢恩。

罪也好,恩也好,在叩首之时一并清偿。

这个时候,她反而不需要再为那个故去的‘人’一跪了。

皇帝在镛关遇刺崩逝的消息在洛阳传的满城风雨,然而除了人言喧闹之外,朝内竟静得可怕。

尚书令常旬等人皆在镛关,洛阳各大门阀投鼠忌器,生怕镛关生变,要祸及身在镛关的宗长,都不敢轻举妄动,而镛关丧仪之外,又没有传回一丝的消息。

席银在一次见到张铎,时已渐近深秋。

那日她正在清谈居的廊下翻一本《集注》。秋雨声细细,敲着头顶的青瓦。

张铎身着玄袍,独自撑着一把伞,推开庭门,踩着雨水走了进来。

前几日,廷尉狱奏报先帝的废太子与其母郑氏因病而故。

究竟是个什么病症,已经不需要再考了。先帝驾崩,废太子亡故,各郡县的刘姓诸王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洛阳城里就早已经传遍了张铎要登极为新帝的消息。

然而此时他,他身着素袍,连腰间为父亡而绑的丧带都还没有摘下,身旁一个人也没有,看不出有任何的荣极之相。

偌大的秋庭,草痕寂寞,席银脚腕上的铃铛在风里伶仃地响着。雪龙沙趴在她的脚边,百无聊奈地舔舐前掌,看见他伞下的脸,忙埋下了头。

席银抬头怔了怔。

“郎主……”

张铎没有应她,径直走到廊下,将伞放在廊下,伸手从席银膝盖上捡起那本书。

“我不在,你的字写成什么样了。”

席银站起身:“我每一日都有写,写了就放在陶案上。”

“去拿来,我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