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衫(五)(第2/3页)

“放手,也放心。”

他最后吐了这五个字给徐婉,掰开他的手,朝东晦堂外面走去。

徐婉怔住,随即抬头,凄厉地朝他喊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张奚已经行至海棠花下,花荫在身,阴郁难脱。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字,寒声应她的问。

“我只想给张家,留个清白。”

清白这个东西,实难明说。

好比他眼前痛恨的这个人,穿着月白色的宽袍,免冠,以玉带束发,满身是刑伤,却无处见血污。

“张退寒。”

他收回思绪,张口唤了他一声,本不指望他应答,不想,他却应了一个“在”字。

张奚闻声不由笑了。

“你还记礼,只不过,你学儒多年,但从来都不明白,‘士可杀,不可辱’究竟是何意。”

“你并没有教过我。”

张铎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声舒意展。

“乱葬岗东晦堂都是我的受辱之地。我不为士,何必在意士者如何,父亲,你既无话与我说,我即告辞,至于洛阳如何,我与父亲一道,拭目以待。”

说着,他跨过朱漆门,独身赴向惶惶的雨幕。

“你……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垂老悲绝的声音追来,而后竟有顿足之声。

张铎顿下脚步,回身看去,张奚还立在灯洞之前。

“你已决意,不调中领军驰援云州城。”

“是。”

“好……”

张奚转过身,踉跄地朝佛像行了几步,仰头提声道:“士不可辱,但可杀之,我…可以做第二个陈望。”

张铎背脊一寒,朝前一步。

“你是活得太过锦绣所以视性命如虚妄是吧。明明有生门你不入,你要向地狱,父亲,我真的不懂你。”

“我不需要你懂,你也不配。你有一句话是对的,于国于君,我张奚罪极,再无颜面苟活于世。但煌煌六十年,我自守底性,无一日愧对先祖上苍。而你,必受反噬而至万劫不复,你不要妄想,我认你的道理,也不要妄想,你的母亲向你认错。”

“与我…母亲何甘,她是她…”

“她是张家之妇,奉的是我的法,我不准,她这一辈子,都不敢走出东晦堂。”

“我不信!”

“你不信,就拭目以待。至此我只有一句话与你…”

他说完,转向塔柱。

“让赵谦驰云州,护洛阳。”

塔外风声大作,从天劈下的惊雷照亮了永宁塔上的鎏金宝瓶,四角金铎与悬链上的铜铎碰撞,尖锐的摩擦之声灌入人耳。

红木塔柱下,张奚匍匐在地,那动魄地撞柱之声,被惊雷隐去,张铎耳中此时有雷声,金铎之声,风雨之声,独没有了人声…

血从张奚的额前流淌出来,沾染了他的发冠,衣袍,张铎突然明白过来,张奚今日为何刻意周正了衣冠,又为何不肯行于雨中。

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之。

衣冠,仪容,皆慎重关照。所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呵…”

张铎回过头。

“懦夫…”

一言毕,虽是面上带笑,却也笑得渗了泪。

江凌见状,忙走到柱下查看,一试鼻息,抬头道:“郎主,人尚有息。该如何…”

张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返身走入塔中。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蜿蜒流向海灯阵桌。

张铎蹲下身子,一把扶起张奚的身子,望着那道丑陋的撞伤,“所以…儒者何用,连自尽都无力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掩住张奚的口鼻。

江凌惊道:

“郎主…你这…”

“摁住他。”

江凌不敢违抗,慌忙丢剑,俯身摁住张奚的四肢。

果然,不多时,人的身子便抽搐起来,然而须臾之后,就彻底地软塌了下去。

张铎半晌才松开手掌,站起身,低头道:“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