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传十六(第2/6页)

但托尔斯泰所最不能原谅的,所最刻毒地抨击的,是新的谎言,因为旧的谎言已经暴露了真面目。他痛恨的并非是奴隶主义,而是自由的幻象。但在新偶像的崇拜者中间,我们不知托尔斯泰更恨哪一种人:社会主义者或"自由党人"。

他对于自由党人的反感已经是年深月久的事。当他在塞瓦斯托波尔一役中当军官,和处在圣彼得堡的文人团体中的时候,他已具有这反感。这曾经是他和屠格涅夫不和的主要原因之一。这骄傲的贵族,世家出身的人物,不能忍受这些知识分子和他们的幻梦,说是不论出于自愿与否,依了他们的理想,可使国家获得真正的幸福。俄罗斯人的本色很浓,且是渊源旧族,勒鲁瓦·博利厄说他是"纯粹的莫斯科土著,斯拉夫血统的伟大的俄国人,芬兰的混血种,在体格上,他是更近于平民而较远于贵族"。(见一九一○年十二月十五日法国《两球杂志》)他对于自由党的新理论,这些从西方传来的立宪思想,素来抱着轻蔑的态度,而他的两次欧洲旅行也只加强了他的信念。在第一次旅行回来时,他写道:"要避免自由主义的野心。"一八五七年。

第二次旅行回来,他认为"特权社会"绝无权利可用它的方式去教育它所不认识的民众。……一八六二年。

在《安娜·卡列尼娜》中,他对于自由党人的蔑视,表现得淋漓尽致。列文拒绝加入内地的民众教育与举办新政的事业。外省绅士的选举大会表出种种欺罔的组织,使一个地方从旧的保守的行政中脱换到新的自由的行政。什么也没有变,只是多了一桩谎骗,这谎骗既不能加以原谅也不值得为之而耗费几个世纪。

"我们也许真是没有什么价值,"旧制度的代表者说,"但我们的存在已不下千余年了。"

而自由党人滥用"民众,民众的意志……"这些辞句,益增托尔斯泰的愤懑。唉!他们知道些关于民众的什么事情?民众是什么?

尤其在自由主义获得相当的成功,将促成第一次国会的召集的时候,托尔斯泰对于立宪思想表示剧烈的反对。

"晚近以来,基督教义的变形促成了一种新的欺诈的诞生,它使我们的民众更陷于奴仆的状态。用了一种繁复的议会选举制度,使我们的民众想像在直接选出他们的代表时,他们已参与了政权,而在服从他们的代表时,他们无异服从自己的意志,他们是自由的。这是一种欺罔。民众不能表白他们的意志,即是以普选的方法也是不可能:第一,因为在一个有数百万人口的国家中,集团意志是不存在的;第二,即是有这种意志的存在,大多数的选举票也不会是这种意志的表白。不必说被选举人的立法与行政不是为了公众的福利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也不必说民众的堕落往往是由于选举的压迫与违法,——这谎言尤其可以致人死命,因为服从这种制度的人会堕入一种沾沾自满的奴隶状态……这些自由人不啻那些囚犯,因为可以选举执掌狱中警政的狱吏而自以为享受了自由……专制国家的人民可以完全自由,即是在暴政苛敛之时。但立宪国家的人民永远是奴隶,因为他承认对他施行的强暴是合法的……瞧,人们竟欲驱使俄国人民和其他的欧洲民众同样入于奴隶状态!"见《世界之末日》。(一九○五年)托尔斯泰在致美国某日报的电报中有言:"各个省议会的活动,其目的在于限制专制zheng府的威权,建立一个代议zheng府。不论他们成功与否,它必然的结果,将使社会真正的改进益为迟缓。政治的騷动,令人感到以外表的方法所做的改进工作是可怕的,把真正的进步反而停止了,这是我们可以根据一切立宪国家而断定的,如法国,英国,美国。"在答复一位请他加入平民教育推进委员会的妇人的信中,托尔斯泰对于自由党人尚有其他的指摘:他们永远做着欺诈的勾当;他们因了害怕而为独裁政制的共谋犯,他们的参政使zheng府获得道德上的权威,使他们习于妥协,被zheng府作为工具。亚历山大二世曾言一切自由党人是为了名誉而卖身,如果不是为了金钱。亚历山大三世曾经毫无危险地销毁他的父亲的自由主义的事业;自由主义者互相耳语说这使他们不快,但他们仍旧参预司法,为国家服务,为舆论效力;在舆论方面,他们对于一切可以隐喻的事物作种种隐喻;但对于禁止谈论的事情便谨守缄默,他们在报纸上发表人们命令他们发表的文字。在尼古拉二世治下,他们亦是如此。"当这青年的君主一无所知,什么也不懂,无耻而冒昧地回答人民代表时,自由主义者会不会抗议?绝对不……从种种方面,人们向这年轻的帝皇表示卑鄙无耻的谄媚与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