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传九(第4/6页)

在大体上,如我以前说过的,本书中女子的性格高出男子的性格多多,尤其是高出于托尔斯泰托寄他自己的思想的两个英雄:软弱的皮埃尔·别祖霍夫与热烈而枯索的安德烈·保尔康斯基。这是缺乏中心的灵魂,它们不是在演进,而是永远踌躇;它们在两端中间来回,从来不前进。无疑的,人们将说这正是俄国人的心灵。可是我注意到俄国人亦有同样的批评。是为了这个缘故屠格涅夫责备托尔斯泰的心理老是停滞的。"没有真正的发展,永远的迟疑,只是情操的颤动。"一八六八年二月书。(据比鲁科夫申引)托尔斯泰自己亦承认他有时为了伟大的史画而稍稍牺牲了个人的性格。他说:"特别是第一编中的安德烈亲王。"

的确,《战争与和平》一书的光荣,便在于整个历史时代的复活,民族移殖与国家争战的追怀。它的真正的英雄,是各个不同的民族;而在他们后面,如在荷马的英雄背后一样,有神明在指引他们;这些神明是不可见的力:"是指挥着大众的无穷的渺斜,是"无穷"的气息。在这些巨人的争斗中,——一种隐伏着的运命支配着盲目的国家,——含有一种神秘的伟大。在《伊利亚特》之外,我们更想到印度的史诗。可惜其中的诗意有时受了书中充满着的哲学的唠叨——尤其在最后几部中——的影响,为之减色不少。托尔斯泰原意要发表他的历史的定命论。不幸他不断地回到这议论而且反复再三地说。福楼拜在读最初二册时,"大为叹赏",认为是"崇高精妙"的,满着"莎士比亚式的成分",到了第三册却厌倦到把书丢了说:——"他可怜地往下堕落。他重复不厌,他尽着作哲学的谈话。我们看到这位先生,是作者,是俄国人;而迄今为止,我们只看到'自然'与'人类'。"(一八八○年正月福楼拜致屠格涅夫书)《安娜·卡列尼娜》与《战争与和平》是这个成熟时期的登峰造极之作。《安娜·卡列尼娜》的第一部法译本于一八八六年由阿谢特书店发刊,共二册。在法译全集中,增为四册。这是一部更完美的作品,支配作品的思想具有更纯熟的艺术手腕,更丰富的经验,心灵于它已毫无秘密可言,但其中缺少《战争与和平》中的青春的火焰,热情的朝气,——伟大的气势。托尔斯泰已没有同样的欢乐来创造了。新婚时的暂时的平静消逝了。托尔斯泰伯爵夫人努力在他周围建立起来的爱情与艺术周圈中,重新有精神烦闷渗入。

婚后一年,托尔斯泰写下《战争与和平》的最初几章;安德烈向皮埃尔倾诉他关于婚姻问题的心腹语,表示一个男子觉得他所爱的女人不过是一个漠不相关的外人,是无心的仇敌,是他的精神发展的无意识的阻挠者时所感到的幻灭。一八六五年时代的书信,已预示他不久又要感染宗教的烦闷。这还只是些短期的威胁,为生活之幸福所很快地平复了的。但当一八六九年托尔斯泰完成《战争与和平》时,却发生了更严重的震撼——几天之内,他离开了家人,到某处去参观。一夜,他已经睡了;早上两点钟刚打过:"我已极度疲倦,我睡得很熟,觉得还好。突然,我感到一种悲苦,为我从未经受过的那么可怕。我将详细告诉你:致其夫人书。这实在是骇人。我从床上跳下,令人套马。正在人家为我套马时,我又睡着了,当人家把我喊醒时,我已完全恢复。昨天,同样的情景又发生了,远还没有前次那么厉害……"这可怕的一夜的回忆,在一个《疯人日记》(一八八三)中亦有述及。

托尔斯泰伯爵夫人辛辛苦苦以爱情建造成的幻想之宫崩圮了。《战争与和平》的完成使艺术家的精神上有了一个空隙,在这空隙时间,艺术家重又被教育学、哲学一八六九年夏,当他写完《战争与和平》的时候,他发现了叔本华,他立时醉心于他的学说:"叔本华是人类中最有天才的人。"(一八六九年八月三十日致费特书)的研究抓住了:他要写一部平民用的启蒙读本;这部启蒙读本共有七百至八百页,分为四编,除了教学法外,更含有许多短篇读物。这些短篇以后形成"四部读本"。第一部法译本出版于一九二八年,译者为夏尔·萨洛蒙。他埋首工作了四年,对于这部书,他甚至比《战争与和平》更为得意,他写成了一部(一八七二年),又写第二部(一八七五年)。接着,他狂热地研究希腊文,一天到晚地研习,把一切别的工作都放下了,他发现了"精微美妙的色诺芬"与荷马,真正的荷马而非翻译家转述出来的荷马,不复是那些茹科夫斯基1783—1852俄国诗人与福斯1731—1826德国批评家兼翻译家辈的庸俗萎靡的歌声,而是另一个旁若无人尽情歌唱的妖魔之妙音了。他说在翻译者与荷马中间的差别,"有如沸水之于冷泉水,后者虽然令你牙齿发痛,有时且带着沙粒,但它受到陽光的洒射,更纯洁更新鲜"。(一八七○年十二月致费特书)"不识希腊文,不能有学问!这是一种疯狂:他自己亦承认。他重又经营着学校的事情,那么狂热,以致病倒了。一八七一年他到萨马拉地方巴奇基尔斯那里疗养。那时,除了希腊文,他对什么都不满。一八七二年,在讼案完了后,他当真地谈起要把他在俄罗斯所有的财产尽行出售后住到英国去。托尔斯泰伯爵夫人不禁为之悲叹:"如果你永远埋头于希腊文中,你将不会有痊愈之日。是它使你感着这些悲苦而忘掉目前的生活。人们称希腊文为死文字实在是不虚的:它令人陷入精神死灭的状态中。"托尔斯泰伯爵夫人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