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页)

“什么气?我生什么气呀!”

“我骗你钱那事呗。”

“哎哟,亏您老还记得啊,我以为您早忘了呢!”我夸张地叫着,冷嘲热讽。可是我真蠢啊,我的愤怒刺伤不了她,或许对她而言反而是最好的褒奖。想到这,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既然命运安排我们再次相逢,那么我想,是时候跟她算算这笔旧账了。

我认识苏荷是在初一,有八九年了吧,可能更长,反正自走出校园后我对年月早已没有概念。不过我还清楚记得,那年我就是个愣头愣脑的青少年,最普通的那种,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无知无畏,对未来满怀憧憬,有三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放学回家,唯一的烦恼是这次月考成绩不佳穿不了最新款的耐克球鞋了。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亮点,那就是我爸。他是市美术协会的副主席,现在他依然是,也可能升上了主席,我不是很清楚,我实在有些年没听闻他的消息了。总之他画得一手好画,其中又以中国画最见长,如果你是外行,那么将他和齐白石的作品摆一块,你绝对分辨不出来。

我从小就以我爸为榜样,如今想想可算为望子成龙的他省了不少心。小学三年级我欣然接受他的安排去市里的文化宫学彩笔画,一心盼着初中考进重点美术班。很快我如愿以偿,但我爸对我们班上的素描老师很不满意,初一寒假他专门为我找了一位素描老师补课,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失去寒假我并不难过,反而认为这是我爸对我寄予厚望,也是我与身边同龄人正式拉开距离的第一步。我认为自己以后将大有作为,我将倾倒众生,我将改写中国美术史,我将掀起新一轮的文艺复兴——总之,跟那些每天意淫自己将征服全宇宙以及幻想自己要穿越成为某国公主的少男少女没有任何不同。

这股虚妄又汹涌的热情支撑着我在寒假的每一天下午都风雨无阻地搭车去老师家补课。过小年的前一天,我记得那天下大雪,交通堵塞,全世界的人仿佛都挤在我那趟车上,我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被偷窃,而小偷就是苏荷。

现在想想,如果那天我出门前穿的是另一件衣服,说不定都被她偷窃成功了。因为那天特别冷,出门前我妈非让我在羽绒服外面还罩一件套头羽绒背心,那件背心左右都有口袋,而且口袋里面是相通的。我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放在口袋里,耳朵上还塞着耳机听歌,是周杰伦的专辑《叶惠美》。很突然地,一只冰凉的手便触到我的手指,再迅速弹开。事后想想,手大概是从另一边口袋里伸过来的,原本想要拿走我的钱包。

苏荷同样穿着厚实的羽绒服,灰黑色的,显得有些脏,宽大的帽子罩住大半边苍白的脸,偷窃失败的她仓皇地往后车厢挤,并频频回头看我,似乎很害怕我会当场揭穿她。拥挤狭小的公交车像一个漂浮着水草的大鱼缸,而她就是那条游动自如的金鱼,公交车靠站停下后,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半分钟后,当车再次开动时,她又出现在站牌下面。成功逃脱的她不再害怕,大方地拉下连衣帽让我看清了她的脸,同时她也望向车窗内的我。那天,我一直没理解她微微勾起嘴角的微妙的笑,像无声的感激,又或者别的什么。

我们相互凝望,直到彼此在对方的视线中消失。

第二次见面是两个月后,我甚至不太确定前后就是同一个人。

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我叫苏荷。我成绩不好,脑子也有些笨,希望不会拖大家的后腿,我还希望能跟大家成为好朋友。”

这个脸色苍白得像是营养不良的转学生羞怯地低着头,轻声细语,赢得了班里绝大多数人的好感;而如果不是曾与她在公车上撞见过,我大概也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了吧,相信她的内向和自卑,羞涩跟笨拙,以及那张脸上写满的不可伪造的纯良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