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4页)

好了,现在他们开始干正事了,一个个掐了烟,从口袋掏出钞票,到柜台兑换筹码。隔着一定的距离,晓鸥注意到儿子的赌资最多,大约有四千元。

儿子上手赢了四千,接下去又赢了一万二千。居然他也懂得闯三关。一定是卢晋桐给他启的蒙。然后他输了两三次,再接下去又赢了五六注。下注的胆子越来越大,眼都不眨,不愧卢晋桐的栽培,现在是卢的好门徒。她看儿子痴迷得两眼发直,简直就是卢晋桐还魂了。子夜时分,儿子输了又赢,台面上还剩三万多。再看看这个人吧,晓鸥更不想认他了:青春痘被汗淹红了,背头也纷乱了,西装被搁在膝盖上,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他吃方便面养出的细瘦身子,还差大段的发育他才能算个男子汉。他把三万块一把押上去,晓鸥此刻已经走到他背后,他的同学发现了,都吓得一动不动,也不敢提醒他。专注和忘我使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那一堆筹码上,荷倌做手势问诸位赌客是否还要加注或减注,晓鸥又向前跨一步,同时伸出手,把儿子面前留下的几千几百碎码子都推上去。儿子吃惊地回过头,认出为他加码的手属于母亲,一个翻滚从椅子上站起。

"都押上啊。看你今晚手气挺旺,还不多赢点儿?坐好。"

儿子乖乖地坐回去。完全听不出晓鸥是毁他还是帮他,也看不出她对他玩这种罪恶游戏的态度。荷倌再次比画,还有人要改变现在押的注没有。儿子摇摇头。他这才发现同学们一个个都溜走了。儿子指挥家一样一抬手指,荷倌开了牌。晓鸥浑身发抖,因为从哪个方面看,儿子都不是新手。她在儿子旁边坐下来,问他哪来的赌资。儿子不做声。又问,儿子小声地甩了一句,反正不是她的钱。她的确没有发现自己的钱出过差错。是卢晋桐给他的钱,卢在临死前留给他一笔不大的遗产,而他向母亲瞒下来了。老子曾经差点输掉了裤子,晓鸥的出走使他稍有醒悟,没输完的,现在由他儿子替他输完。一定的。

揭开的牌显示儿子赢了,一下成了七万元。晓鸥一把将所有筹码扫入自己张开的皮包,向兑换处的柜台走去。没想到老史为她设计为她量身定做的皮包当此用途这么适用。儿子紧跟在母亲后面,嘴里"唉"了两声。

筹码被柜台兑换时,晓鸥对柜员声明,她只要一千面值的港币。儿子紧张了,往前凑了凑,似乎母亲抢了他主角的镜头。两人无声地等待着,等几摞钞票搁在柜台上,晓鸥和儿子同时伸手去抓的时候,儿子下意识地用肩膀撞了一下母亲,好比足球将要进门之际,任何阻挡都要被撞开,被排除。

这一下居然把晓鸥撞开了。她不想认儿子,结果是让儿子先不认她。儿子抓起所有钞票,看着木呆呆的母亲,刹那间知道错了,把所有钞票捧向晓鸥。

"妈,给你!"

他年轻的脸上出现了自豪,出现了终于能报效含辛茹苦的母亲的自豪,还有就是一种还愿的释然。他忘了钞票的来路,似乎他为母亲争了光,捧着的是为母亲赢来的奖杯或勋章。晓鸥努力克制浑身的颤抖,接过钞票,不敢看儿子一眼。这是报应。她以为干上叠码仔的行当是报复卢晋桐,是替梅吴娘报复梅大榕,现在她自己得到报应了。

她走出贼船赌场的大门,走进罪恶的妈阁。早春的妈阁感觉那么不洁,风是黏的,就像万人过手的钞票摸上去那种黏糊糊的感觉。

开车回家的一路,她没有说话,儿子跟她搭了几句腔她都没有回答,因此儿子只有自顾自哼着没头没尾的流行歌。

一进家门她就拎着皮包进了主卧室,把钞票放在床上,又去厨房拿了一盒火柴。儿子刚进自己的房间,被母亲叫到主卧室的浴室里。她让儿子替她拆开捆扎钞票的纸条,儿子满心噩兆地顺遂了她。拆开的一张张一千元放在她面前。嚓的一声,火柴燃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