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0页)

儿子用语言跟母亲斗狠,自己倒被气着了。他站起就走,把手里半根培根扔回盘子,当的一声。肉是够冷够硬的。晓鸥眼睛定在培根上,听见儿子出了大门。关门的声音碰到了她的痛感神经,震麻了。老猫打电话来了。打吧。铃声响了十遍,老猫放弃了。五六分钟之后,又来个电话,还是老猫,同样的铃声,听上去是老猫在烦躁。烦吧。

半小时过去了。四十分钟过去了。晓鸥一动不动,儿子不可以莫名其妙把她搁在半空中,道歉没有,再见也没有。门铃响了。一定是儿子回来道歉或者说句软话,或者说,我忘了钥匙。可以把他忘了钥匙当和解的借口,十七岁的高中生就不死要面子了?她走到门口,笑脸都准备好了。怎么办呢?这年头都是长辈自认愚蠢,自认矮三分,记吃不记打地先赔笑。

打开门,门外却是老猫。黑T恤,白头发,黑眼镜,白色的玉石佛珠,全人类都数下来也数不到老猫戴佛珠。

"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就来了。"

晓鸥心里很堵:儿子怎么调包成了老猫。此刻敲门的人只要不是儿子,都是给她添堵。老猫看得出她客套的笑容多么浅,根本掩盖不住她对他的怨气和烦恼。因此他一下子忘了急匆匆上她门的事由。

"能抽烟吗?"老猫问,向她身后的客厅看一眼。

"不能。"

她的表情在说:好像全妈阁只有我梅晓鸥一百三十八平方米的家可以做你的吸烟室。

"那我们到楼下去说。"老猫已经掏出烟盒、打火机。

"什么事?"她穿的一身居家衣裙,只能给老史和儿子看,连老猫都不配看,何况小区的邻居。

"我到阳台上抽。"他说着就往门里挤。

"阳台也不行!"阳台是老史和她的空中楼阁。漫说老史还睡在她的床上。

她转身往里走。老猫明白她在给他带路。他跟着她穿过门厅,走进厨房。晓鸥知道全妈阁也不会找出比这更干净明亮的厨房,当吸烟室招待老猫绰绰有余。她走到炉灶前,对老猫摆摆下巴。

"过来。到这儿来。"她示意自己跟前。

老猫看着她,眼里浮起荒淫的希望:你这女人终于想开了?因为有个熟睡在她牙床上的老史,她有了千军万马的防御似的。老猫不慌不忙迈开捕鼠的最后几步,来到灶台前,晓鸥摁下抽烟机最高一档的按钮。轰隆一声。

"抽吧。"晓鸥向旁边撤退一步。

"我操……"老猫瞪着晓鸥,一副扑空的愚蠢笨拙相。他成了《猫和老鼠》卡通里的汤姆了。

她随手拿了个碟子,放在灶台上,眼神是平直的,她可没扮杰瑞跟他逗。

老猫笑笑,晃晃蓬着白棕毛的头,笑自己白白馋嘴了这么多年。或者笑晓鸥自作多情,做出守身如玉的姿态,可怜她四十二岁的身子只有她自己还当成玉来守。

"怎么了?"她靠在灶台对面的厨台上,等老猫喷出一口烟才问。

"这么响我怎么说话?"他指指抽烟机。

"我听得见。"

抽烟机可以把他的话抽掉一些,老史就听不清了。她怕他没好话。

"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晓鸥没搭腔。已经没什么悬疑可以令她兴奋了。何况她已经知道老猫指的"谁"是谁。

"那个姓段的在凯旋门呢,搓牌搓得一身劲!"

接下去他告诉晓鸥,他的马仔如何发现了段,如何跟踪了他,如何观察他玩牌,如何从十万玩成二十万,又玩成五十万,再玩成三百万,一夜激战下来,最终剩下的是一万一千块……晓鸥让给老猫的客户让老猫小发了几笔财,现在他雇用的马仔分工具体,有的专门在各个赌场搜寻欠债不还又钩挂到其他叠码仔名下贷款继续赌徒生涯的人。晓鸥当然条件反射地想到她贷款给段的二百万。直到现在也没听到那个"太购物中心"开工的说法。段按期偿付的高额利息,原来是保障那两百万的本金不归还。现在段在赌台绿毡子上推出去、刨回来的只能都出在那两百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