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所谓羁押并不是让史奇澜吃多大苦头。两居一室是晓鸥十年前买的中档公寓,当时用来给母亲帮她带孩子的。当时的晓鸥男女约会还多,儿子在身边碍事。现在她的约会少了,一旦发生就在那两居室里发生,不会碍儿子的事。

她在吃午饭期间告诉老史,他不必去别处找房子,自己有现成的地方免费提供。老史推辞,那怎么好意思,成了娇屋藏金了!其实他已经把住地找好了,在赌场认识的人给他介绍的住地,老街旧楼,半间房,跟室友合用厨房和厕所。

菜还没上,阿专到达。晓鸥看见阿专带的一个帮手站在餐厅门口。晓鸥说史总何必客气,有免费的好房住,硬去那种蟑螂臭虫成窝的破屋,让她以后怎么跟陈小小交代。史奇澜要躲,头一个是躲她晓鸥,结果躲进她晓鸥的屋里,不是笑话?他嘴上推让,心里打好了主意,瞅冷子就跑。只要他得空上趟厕所,她晓鸥就别想再看见他。老史说他要去厕所的时候,晓鸥对阿专说:陪史总去一趟吧。不用不用,厕所还不认识?这个餐厅他闭着眼走都撞不上墙。

阿专不理史总的俏皮话。他转过来跟晓鸥继续耍嘴皮,饿了一定找得着馆子,憋了一定找得着茅房,晓鸥你还怕我走丢吗?怕你存心走丢。什么意思这是?

冷场了两秒钟,老史看出自己逃跑的意图完全被洞识,脸变了,厕所也不去了。他指着晓鸥就骂起来:你当你是我的什么人?跟我犯贱!好在骂女人的名堂就那么几个,晓鸥在卢晋桐时期就听惯了,免疫了。

邻桌的客人都向他们张望。把老史看成坏脾气的丈夫或男朋友。

阿专端着普洱茶,不断抿一口。晓鸥不给指令,他只能抿茶吞气。老史的风雅面目此刻不知去了哪里。晓鸥对阿专说了一句,吃完饭再说。

菜还是丰盛的。梅晓鸥不至于苦着老史的肚子。老史见好菜上来,马上清出嘴里的脏话狠话,填入一块半透明的上等花胶。刚才翻腾出那么多恶毒语言的也是这条舌头。正如能雕出那么多天人之作的也是这双捻动纸牌的下作的手。

晓鸥等老史吃饱,站起身,走在头里。她认识餐厅的老板,到老板那里打个大折扣再结账。老板听说了老史骂庭,问晓鸥是不是又碰到个下品客户,晓鸥只笑笑。她认为自己笑得很酷。她不置可否的笑比她什么回答都达意。

老史被阿专和帮手押出了赌厅,押去晓鸥的公寓。晓鸥在赌厅门口跟老史正颜厉色:不要给脸不要脸。欠这么多钱,分分钟可以让警察接手案子的。

"你才不敢!"老史说。

"你试试。"

"我坐两年牢,欠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你还有十年吗?"

晓鸥恶毒他一句。老史四十九岁,糖尿病患者,他自己害怕或许拿不出十年给监狱了。再说光晓鸥这一份债就一千三百万,北京的债主还排着大队呢,债务加起来,老史也许要坐一百多年牢,怎么坐得起?

老史跟阿专和帮手走了之后,晓鸥一面往段凯文的赌厅赶,一面给陈小小的手机拨电话。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让小小订明天的机票来妈阁。陈小小说她要走明天也来不及,港澳通行证办不了那么快。为什么突然催她去妈阁?不会是老史又去赌了吧?晓鸥知道这份悬疑在陈小小心里一直悬着,越悬越重,从晓鸥昨天为老史报平安开始,小小就疑心老史在晓鸥这里。晓鸥当然否认。陈小小确定了老史又上赌台是会发疯的。疯起来的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比如把库存的好木料好家具马上抵押,押的钱全卷了走,带着他们的儿子消失。这两年这么干的人很多,赔光了公司或工厂关了门就走,消失掉,到某个遥远国度去安分守己,和老婆孩子细水长流地开销他们用各种圈套套来的钱,包括欠发的员工工资,抵押厂房或住房贷到的款项,或者从亲戚朋友那里求来的、骗来的林林总总数额。玩消失最近两年形成风尚,形成术语,叫"跑路",或者叫"人间蒸发"。晓鸥十年前蒸发过,陈小小也可能做当年的梅晓鸥。假如小小带着儿子,带着工厂存货抵押款蒸发,把一个比穷光蛋还要穷一亿多元的史奇澜剩给晓鸥,她怎么办?她把老史交给警方,自己跟那一千三百万的亏空活下去?她当然要尽所有招数避免陈小小消失。陈小小在,就是老史心里那一点疼痛,这点疼痛没了,老史彻底成了打不烂磨不破的糙皮子,谁也别想再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