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春雨月

“啪啪……”顾不得脚步踩到水洼里,晞光中一个清小身影提着空荡荡的红漆食盒跑来,少年的声音唤道:“月娘?”

“小山儿?寅时还没过你怎么就出来了?”女子有点诧异地转回身来,手里正展开一面半旧旗幡,用撑竿挑到高处挂起,幡上三字“月稍梅”。

叫小山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模样,虽不算壮实但神情坚毅干练,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朝月娘露出淳朴的笑容:“高丽使者最喜食月娘家的稍梅,厨下已经在熬稠粥,要我速买回去。”

“哦?你且等等。”月娘忽望向小山身后来路,做个让小山噤声的手势,才转身入内。

“嗯?”小山回头看时,一卷无明风扑满长路,那尽处竟不知何时行来一队方整仪仗,渐行渐近时,便可看清最前列是两位各举一长条白幡的蒙面长袍人,幡上的字小山却不认得,而白幡后面则是一对捧香执事,但滑稽的是他们踩着足有二丈多高的高跷,头顶与路旁的柳树梢那般齐高,下身那长长的白裤管加上绑腿束下来,居然也走得稳稳当当。

这家人做裤子得多扯几尺布吧?小山这念头想着,再伸长脖子看他们后头,却有四个戴着狰狞鬼怪面具的轿夫抬一竿山轿,轿上坐着位凤冠霞帔的端庄少妇,只是夜色未散,面目看不清楚,倒是轿两旁随侍着的丫鬟婆子,打着暗暗火光的白纸灯笼,大约都是常人脸孔。

这一行待走至小山跟前十步开外就停住了,其中那丫鬟便走上前几步,望着小山这厢,却一直闭口不开言。小山眯眼仔细瞅她,只觉得她脸色煞白,眉眼似乎细长,没任何表情就那样定定站着。小山与她面对半晌,心中就不由发怵,但还是壮起胆子向前一步:“你们……作甚?”

“别过去。”猛地有只手搭在肩上,月娘低声警惕的话语传入耳中,小山竟莫名地惊得全身一震,正要迈出的脚也僵在那里,回头去看时,但见月娘一手端一盘覆盖蒸笼,朝那丫鬟递出去:“喏,这就是今日做好的,两个时辰前才从水里捞起的……水八鲜。”

丫鬟不作声地走回山轿边,向座上的妇人低声询问几句,很快得到答复才又走过来,一边接过蒸笼,一边掀开笼盖来看,小山也拿眼往里一觑,内里果然是月娘平素擅长制作的各色蒸稍梅:有表面覆盖一圆薄藕片,捏成小莲蓬式的、胭红米染色并捏做两头尖尖红菱角形象的,又有青绿叶汁揉面擀成荷叶状,当中裹住白肉馅儿的……琳琅满目竟很难一一仔细分辨。那丫鬟看过仍不说话,就拿蒸笼回转去呈给山轿上的妇人,妇人低头察看,再赞许般地朝月娘这厢颔首,伸手接过那蒸笼,但接下来她的举动却让小山吃了一惊——妇人直接伸手入还冒热气的笼里,捻起一颗稍梅送入口,但并不咀嚼,而是紧接着又拿起第二个、第三个接连地塞入口!

小山看得瞠目结舌,心中忖道:这人是饿了多久?不怕烫也不怕噎着?

不待他心思里转完,那妇人已将笼中八个稍梅统统塞进口,即便隔着数十步开外,但借着逐渐天色微光,也能看到妇人的腮帮子已鼓作拳头般大,然后左右喉咙里咳嗽几下,就猛地朝地上大声“呸、呸”唾出几口,紧接着仿似一股阴风骤起,山轿前地面上凭空接连滚落几个赤膊莽汉,且个个身手敏捷,只打一翻转,就立刻弹跳起身,手中还分别端着长枪、大刀、金瓜、月斧等兵器,小山不敢置信地用手使劲揉搓一下眼睛,一个、两个、三个……正好是八个!

旁边站立的丫鬟便招手令这些莽汉排列在仪仗队伍的最末,山轿上的妇人朝月娘这边微微颔首致意,月娘也笑笑点头。仪仗为首举白幡的蒙面人便缓缓调转方向,轿夫重又抬起轿柄,这支仪仗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往来路上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