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其罪四十八 · 讳隐(二)(第2/3页)

裴钧直言:“蒋老宽心,朝廷可没钱重考这一趟。”

蒋侍郎想通这理儿,稍松口气,又问裴钧:“那他会试之名,裴大人可曾……稍稍照拂过?”

蒋侍郎是从三品的官,按律能荫补一子至地方五品的职位。他早拿这恩荫给大儿子寻了个府同知去做,二儿子的功名便不再能荫了,只得硬考——可说是硬考,却到底是塞钱让裴钧助力,故眼见这“硬”,又不那么“硬”了。

眼下要事还多,蒋侍郎此问实在不该提,可裴钧听他问起,却也没恼,只实在告诉他道:蒋二的卷,虽已点中了会试,可切题切得太含糊,约摸是平日听的学都听去八边山上了,便还是别上殿试丢人现眼为好,省得糟蹋了名声。

蒋侍郎听来,固有失望,可顿过一时寻摸一番,却倒也知足,便向裴钧聊表几句忠心,就抱拳走了。

蒋侍郎和兵部的走后,闫玉亮心烦地扶出了喝昏头的方明珏,不耐地嘟囔一句:“咱真要让蒋老替了沈老那位子?”

裴钧寻常道:“蒋老虽油,却贵在慎重。眼下咱们是最忌讳新人的,能老人新用的地儿,就还是别想着换了。”

他同闫玉亮一道扶了方明珏往外,月影在他们三人足下投成了斑驳纠缠的影。待跨过了院门的雕花木槛,他扛着方明珏一边儿胳膊,兀地扭头,问另边儿的闫玉亮:“师兄,那么多年了,实则我一直想问,你怎么就能信得过我?”

闫玉亮哼声笑了笑,把方明珏搡上了车道:“大约是因为我儿子管你叫干爹罢。”

摔上车的方明珏叫唤一声,还喃喃说要去沈府看看。闫玉亮捂了他嘴把他塞进帘子里,低骂了两句,掸掸袖子恶叹一声,才继续向裴钧道:

“八年前我媳妇儿难产那回……你还记得么?那时候咱还在翰林,我往官中四处活络关系,早将自个儿的钱用空了,还贴了我爹做举人攒下的家底儿,实话说,我是守着我媳妇儿在床上疼晕过去,都伸不直胳膊请个好大夫了,便只好大半夜着人奔到你府上借钱。岂知借钱的人出去没半时辰,竟领着你赶回来了。你还揪了四个太医一道儿来,指着屋子让他们赶紧给我媳妇儿接生,这才算是救了我妻儿两条人命。也是后来,我才听小明珏儿说,你是拿了宫里赐给你娘的诰命银牌去太医院叫的人。那银牌是宫里当年瞧见你娘身上不好,特赏给你娘使的,要是怪罪你胡乱用到了我媳妇儿身上,我是真不敢想……”

“后来不也没事儿么?”裴钧打断他,“宫里惯来是赏下东西就不管了,哪儿有功夫来怪罪我?师兄,这些小事儿就别提了,都是该的。”

“这从来不是该的。”闫玉亮无奈地回眼看向他,叹了口气,“如今我儿子八岁大了,能跑能跳,媳妇儿又给我添了闺女,长得水灵……真说起来,这三条命都该是拜你当年肯施援手才有。所以后来……朝野上下总传你谏言都是害人敛财的,我从来不信。我知道他们都是胡吹。子羽,你可是救了我一家子。”

闫玉亮这两番话中毫无一个“恩”字、“谢”字,可徐徐讲来,那知恩答谢的意思却可填山海。

裴钧从没想过闫玉亮多年记着的,竟只是他少不更事时候做下的这么件小事儿,这话他前世也根本没从闫玉亮嘴里挖出来过,要是闫玉亮不提,他许都不会特意想起来,更别说是受闫玉亮这一谢了。

他目送闫玉亮上车启了程,瞧着车马哒哒往南边儿跑去,双眼几度扑闪间,恍似再见前世牢门里火光映血——闫玉亮和方明珏备并排吊在他对面,身上的皮肉难有一块儿是好的,脸也都青肿了,眼里遍布红丝。

那时审官在昏暗的讯台上阴声问:“库银在哪儿?”

没人说话。室中猛起三声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