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其罪三十三 · 变节(第4/9页)

“——你不是说过要帮我吗?裴钧,是你说你会帮我的坐稳这皇位的,可今时今日我信你、纵你,在你眼里又算什么!我们算什么!”他将桌上的折子和笔都往裴钧脚边摔去,却气得不够,又抬手就将一桌珍馐全都扫落在地上,叫帐中霎时充斥刺耳的碎瓷声,而他自己也因此一怒而猛地咳起来,脸色愈见通红道:“你……咳!咳咳……你给我,滚出去……”

他抬手揪住前襟,隐忍地颤手指向帐外,向着裴钧再度暴喝一声:“你给我滚出去!——咳咳……”

外面的胡黎终于闻声掀帘进来,一见帐中的狼藉景象是眼睛都瞪大了:“哎哟裴大人,您这是怎么惹了皇上生气了?”又快步走去扶住姜湛道:“皇上您可息怒,您身子要——”

“滚开!”姜湛抬手便推他一把,在厉咳中再度愤恨地看了裴钧一眼,便拂袖走去屏后了。

胡黎还想来劝裴钧服软低个头,可裴钧此时却是再不想于这帐中待下去。他不等胡黎说话,也不再管屏后的姜湛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只冷着脸就转身掀帘出了帐去。

一时他差点与帐外端了铁炉烤兔而来的杂役撞出热烫满怀,待险险避过,他才终于想起——

此行前来,其实他原本只是被姜湛招来,要一起吃吃姜湛偶然猎杀的兔子的。

入帐前仅存的余晖此时已尽数褪去,墨蓝的夜色渐渐漫上天际。

裴钧闷头疾走到一处空地中,在周遭冷风火炬里深作呼吸,抬首只见半轮凸月挂在穹顶,周边寒星四散,飞云流移,一切都看不清轨迹,而低头间,所见足下雪地上却有极杂乱的脚印:大的小的,深的浅的,自前后左右,往南北东西,竟也各有通向,似各有际遇——

只不知这些印迹都是何时留下,亦不知这一个个脚步都是谁叠了谁的、又谁踩过谁的,更不知当中可有人曾交会并行、可有人曾费心追赶、可有人曾驻足等候,又可有人曾用力拉扯——甚或曾在风尘中双双勉力奔赴着,却只来得及回头相望疾呼个名字,就见那眼中的人渐渐失散在莽莽人潮的推搡里……

他开始曳步往西南走去,抖了抖袍摆被泼上的菜渍汤料,不禁想起他上一次被姜湛这样扔砸东西,还是姜湛十五岁的时候。

那是姜湛登基为帝的第三年了,可年轻的皇帝却依旧畏惧朝臣非议,便还是屡屡称病不敢上朝,这自然让军政大事都被内阁、被蔡氏握在手里,几乎从不在御前定夺了。

那时的姜湛因此而苦恼,因此而困顿,却依旧将自己缩在帝宫中,从不敢伸头动作,终至一日,裴钧看不下去了,便起了个大早去了崇宁殿里,把姜湛罩上宝珠龙袍就扛上肩头往朝会大殿里走,待走到了,就在姜湛极度惊慌的挣扎中,一把将这毫无准备的少年天子推进了殿里,推到了满朝文武的面前。

那一刻,大殿上交头接耳的沸议戛然而止,待一旁司礼监的掌事后知后觉叫出声“皇上驾到”,满殿官员便都生疏而惊奇地跪下,面面相觑着,零零散散高呼起万岁。

眼见此景的姜湛怯生生地回头看向裴钧,连身子都发起抖来,那一张白皙又巧美的脸上眼睛红着、睫羽颤着,双唇都失了颜色,无不像是在说:“我要回去,裴钧,你快带我回去!”

可裴钧却只是站在殿角龙屏后的阴影里,向姜湛严厉地挥了挥手,低声勒令他道:

“坐上皇位去,你是个皇帝。”

——那就是姜湛第一次上朝。

虽然他上御阶时差些跌倒,可总算也知道了自己扶住旁边的檀木架,最终是忐忑坐在了高台上的大金椅里,按捺着颤抖的喉音,学着裴钧平日教他的话,说了句:

“众卿平身。”

那日下朝后的姜湛撒了好大一通脾气,在御书房里一边咳嗽一边大骂他:“你害我!你就是想我在百官前出丑!你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又在他的好言规劝中砸了他一身笔墨纸砚,将他身上都砸出几块儿青来,最终还是太医来了又走了,给姜湛上了针砭,姜湛也累了,他这才哄好了姜湛,看他在榻上安睡了,这一场大战才算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