缬罗 十七(第2/4页)

  “跟我走。”他压低了声音,黑暗里只有一对清澈的茶色瞳仁,闪着焦灼的光。

  缇兰脸色死白,道:“我不听你的摆布。”

  “我连夜潜出营地,赶了七十里路来见你,就不打算再回去了。”他两手捧住了她的面孔,不准她转开脸去。他身上散发着夜雨的寒气,一丝丝渗入她肌肤底下,叫她周身起了寒栗,是愤怒,是哀伤,或是欣喜,她分辨不清。

  “跟我走。”他急切地重复道。

  “你的母亲怎么办?”她茫然地问。

  汤乾自毫无犹疑:“我安排了人护送你到云墨镇,即刻出海。我到秋叶去接了母亲,就上霍北港去,乘船南下与你会合。到了海上,就再没有人拦得住我们了。”

  “季昶呢?”

  他摇头:“他是个大人了。”

  “那你的官位呢?”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他忽地微笑起来。“我带你走,我们去做海贼。”

  她愣怔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逐渐明白过来似地,摇着头,用力将他的双手推开。

  “太迟了,震初。”她说着,丰厚的鬈发散落下来,遮盖了她的面孔。

  “缇兰……”他几乎惊惶起来,重又抓住她的肩,低头凝视着她。

  “皇妃与将军漏夜出奔,于两国而言皆是可怕的耻辱,若是皇帝和英迦舅舅不肯甘休,再起战端呢?万一追缉的文书人马抢先抵达秋叶,羁押了你的母亲呢?”缇兰骤然扬起眼来。那眼光沉重灼热,像是铺天盖地的野火燃到尽头,最终那一瞬不可直视的炽烈。

  “一切总可以设法。”他声音嘶哑,神色却已动摇了。

  “震初,你付不起这代价。这些事情若成了真,你是一定会后悔的。”她亦微笑起来,眼里明厉迫人的光渐渐冷下去了。“但你是个明白人,你不会责怪我,只会恨你自己,恨一辈子。”

  他望着她。白亮电火点燃了他的瞳仁,只是一瞬间,又熄灭了。

  “太迟了。” 缇兰静静摇头。“你回大营去吧……趁着天还没亮。”

  年轻的武士猛然将她整个人揽紧了。那样凶狠的气力,几乎要将她节节捏碎,扬为齑粉,再和着自己的血肉塑出一个新的缇兰来。他的甲胄钢鳞边缘如无数粗钝的刀,湿而冷,将痛楚深深刻入她的肌肤,她沉默地忍受着。这痛楚是他给她的印记,深至骨髓,永世不能抹除。

  霹雳裂响,隆隆滚过屋脊。缇兰合上眼睛,仿佛看见万千世界倾屺崩毁,星辰焚烧成灰,随着无休无止的雨瀑冲刷而下,黑暗中卷挟着火花,落向永不见底的地渊。

  这一夜雷声轰鸣。可是一切燃烧过的,终归都要熄灭。

  次日缇兰醒来时,已是个明晃晃的清朗天气。若不是窗扉敞开,残叶遍地,她几乎要疑心昨夜的疾风暴雨是否真的曾经来过。

  天享二年新春,帝旭降旨命天下寻访皇亲贵胄。

  春末时节,百雁郡守上折,称寻访到了鄢陵帝姬与驸马都尉。鄢陵帝姬褚琳琅乃是昶王的同母姊,乳名“牡丹”,当年在封地夏宫被乱军卷走时,年仅十三。

  初见鄢陵帝姬时,缇兰心中一凛,手里一盏茶打翻在地。她忆起两年前那个纠缠不去的噩梦。梦中那个长箭贯心、坠落高城的人,面孔仍历历在目,原来就是眼前这言笑晏婉的清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