缬罗 九

  皎白的衣裾在风中烈烈扑打,女孩儿像白鸟似地从临水楼台上凌空落了下来,正撞到汤乾自怀里。他支撑不住,朝后连退几步,眼看要从桥上跌下去,多亏季昶侧身用肩膀抵住了他们,三人最终跌成一团,几乎都落了水。所幸这小桥偏处太子寝宫一侧的僻静处,才不曾惹出骚乱来。这是草木绽芽的暮春,王城内处处是盛妆的宫人三五成群,香风袭人地向外走。

  “大个子,你真没用啊。”缇兰跳了起来,踢了踢汤乾自。

  青年笑着站起身,一面将季昶拉起。“哪还是什么大个子,昶王殿下早就比我高了。”

  “是么?……嗳,真的啊。”缇兰眼上依然蒙着缎带,伸出双手胡乱去摸他们的肩,模样神情像极了捉迷藏的小姑娘,可原本孩子气的唇却变得那样丰润浓艳,一笑起来就仿佛是荒野蔷薇的蓓蕾逐瓣绽开。注辇天候温暖,万物早发,她这样十四岁的女孩儿,身段颦笑已俨然是东陆十六岁少女的风韵。

  季昶替她拍去衣衫上的灰土。“这套宫人衣裳倒还合身,是弓叶的吧?她没拦着你?”

  缇兰笑道:“姑娘们都被我放了假,欢天喜地跑出去看祭典了,只剩下弓叶穿着我的衣裳,在房里装睡。”

  “没见过你这样不体恤的。”季昶亦笑,“万一弓叶有了心上人,不能出去一块儿看祭典,怕要怨死你。”

  “弓叶是我买来的人,几时轮到你心疼?再说我从来没看过醴雨祭,弓叶可是每年都能看呢。”缇兰驳道,自己也知道是娇蛮的,脸上于是涨红了,换了口气道:“你们穿的是什么衣裳?”

  “震初就是平常那一身,我弄了身羽林军的军袍,扮成他的手下,倒是像模像样的。”季昶答道。忽然他眯起清俊的眼,倾听王城外边传来的隐约鼓点,而后一把抓起缇兰的手,道:“再迟就没有船了,快走!”

  缇兰却赖着不肯挪动半步,笑着把他的手抹开。“现在你可不是东陆来的皇子殿下了,我也不是全王城最骄横的公主缇兰,咱们只不过是侍卫和女奴啦。”说着又转向汤乾自的方向,巧笑道:“汤大将军,你先请。”

  汤乾自摇头苦笑,只得走在前头,缇兰与季昶在后边低眉顺眼跟着,时时窃笑着拿手肘推来撞去。没走两步,汤乾自却猛然停了脚,回头来端详缇兰片刻,上前解下了她蒙眼的缎带,道:“全王城里扎着这玩意的只有你一个,这么出去岂不是露了馅。”

  他将那五尺长的素白缎带折了折,收进怀里,转头欲走,缇兰还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紧闭着的眼睫毛乌沉沉的,宛若露水沾湿的蝶翼一般合在脸上。

  “傻瓜,把眼睛睁开啊。”季昶揉了揉她的头发。“哪有人闭着眼走路的。”

  缇兰的眉蹙了起来,全身仿佛都憋着劲,眼睫不胜沉重似地微微翕动,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艰难地扑闪着张开了。

  他们相识近九年,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的瞳子。那一双全无光彩的眼眸,却有着惊人的美丽,唤起了季昶孩童时代记忆里存留着的无数影像。

  菡萏瞬间绽放。

  白鸟振翅而飞。

  火苗在黑暗中飒然旋舞升腾。

  一切白驹过隙不可再得的吉光片羽,如一连串晶莹气泡般汩汩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