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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五四的家住在一个前后相通的套院里,据老辈人讲,这是起日本鬼子那会儿就有的老房子。他家住后院,里外两间房。他进家的时候,妈正坐在外屋桌前稀溜稀溜地喝面儿粥呢,见他进来,一乐。

“嘿,我估摸着你该回来了。今儿什么日子,忘啦?”

“什么日子?”

“丽明过生日呀!”

五四不是个精细人,而且对于过生日,一向不怎么有兴趣。杜丽明的生日,还是在她头一次到他家来礼节性地小坐时,妈转弯抹角问出来的,他当然不会留意至今,就连他自己的生日,假使不是沾了青年节的光,也未必能年年不忘。对他来说,过生日除了晚饭必定吃一顿面条外,和平常日子没什么两样,他从小就腻味吃面条,自然也就不会把生日当做一年一度中一个解馋的盼头。他不像妈,把生日看得那么郑重。

“去,你们到街上找个地方吃去。”妈放下粥碗,急急忙忙擩过六块钱来,四张一块的,一张两块的,说:“你梁大爷不是老说东四十条的森隆饭馆挺值吗,菜不贵,盘儿又大,你们上那儿去得了,钱不够你再添上点也行。”

“哎呀算了吧,”他扭过身子,“咱们家这模样,还摆什么臭排场呀!”

“拿着”,妈白了他一眼,硬把钱塞在他的手里,“人家过生日,一年一次,咱不能不意思意思。再说咱又不是真拿不起。”

自从置了那块高级表,妈就老是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口气了,他只好从命揣上钱。临出门,妈又把他叫住了。

“要不然,今儿趁着日子,就把表给了她吧,你说呢?”

“唔,行。”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腕是空的。

“哟!表哪?”妈这一惊非同小可,“哪儿去啦,丢啦?!”

他也愣住了,不知是一下子发了蒙还是被妈的大呼小叫吓住了,脑门上忽地蹿出一片汗粒子来,胸口咚咚直跳,莫非今天真是他的忌日吗?输球、吵架、丢表,祸不单行!

妈几乎要哭了,“是不是丢在外地啦?是不是丢在火车上啦?你还不快给我找去!知道不知道东西来得不易?不叫你戴偏戴!”

腾的一下,他想起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地吼了一声:“您嚷嚷什么!”

“我嚷嚷,我能不嚷嚷吗,啊?”妈更加歇斯底里,“你给我找去,找不着别回来!”

“我打球的时候脱给我们队长了,表在他那儿呢,您嚷嚷什么呀。”

老太太的情绪这才松弛下来,“表你不好好戴着,瞎给人。”

“我打球!您不是说打球得摘下来吗?”

“那打完了也得想着要回来呀,丢了找谁去?净干这悬乎事儿,还不赶快要回来去?”

妈也是给惊吓坏了,急不可待地推他的膀子,是叫他立马就去的意思,他却犟着身子不肯走。

“人家下班了,你跟谁要去,明儿再说了。”

“那可不行,你要是不去,我去,你不怕丢人我就去。”

妈是说得出做得出的,她知道凌队长家的地址,真要是大晚上跑人家里去要表,那可叫他的脸往哪儿搁呀,何况他刚刚跟凌队长顶完牛……不行不行,他只好软下来。

“妈,您看我不是得赶紧找杜丽明去吗,等人家吃完了饭再去就不合适了。”

听这话,妈才转了弯子,“那你快去吧,明儿上班可得想着要回来。”

真没办法。

这几年,无论在派出所还是在刑警队,徐五四都是出名的倔头,可比起妈妈的倔劲儿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要不然他怎么一直计划着找一个温柔随和,能体现中国妇女忍辱负重本色的老婆呢,不然的话,婆媳俩一个宅门儿过日子,整天针尖对麦芒的穷较劲儿,他就必定得去干那个受夹板气的角儿了。可惜现世界这种温柔型的姑娘就像濒临绝种的珍奇动物似的那么稀罕。就说杜丽明吧,千好万好,可那脾气,也是属猫的,得顺毛儿抹,绝不能逆了她。将来婆媳间能否一团和气,实在难说。唉,总归人无完人,他都三十岁了,得过且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