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意锁

昨夜让纪理把玩半宿的,居然是一壶姜汤,此中疑云尚不及细纠,纪方又来,说是老太爷传唐糖过去说话。

唐糖早有预备,随纪方匆匆至西院,往纪老爷子病榻前头扑通一跪,先将迟来敬茶的罪责一力往自家身上兜了再说。

纪鹤龄不像是病发的样子,经了昨夜府中大喜,气色甚佳,这刻见了唐糖,更是满面喜色,让纪方附耳过去,急急吩咐:“你让唐糖早早敬了完茶,好给这孩子看座,不许给老二看座,让小子接着跪去!”

纪方依言前去端茶。

唐糖往一旁偷眼睨去,果然,榻尾地上老老实实俯首跪着的这个,不正是那位趾高气昂的大人?

此处无人考究唐糖敬茶礼节,纪方嘱咐她,只需跪着往床边案几上端一回茶碗,便算礼成。

然而唐糖幼时曾在纪府客居五年,与这位纪老爷子本就十分亲近,又深谙纪鹤龄脾性,遂径自递去了他的唇边,替老爷子润过了唇,又捏块方帕小心为他拭干。

纪鹤龄平生只得一个独子,独子又只给他留了三名孙儿,何尝被知冷知热的小孩子这般哄过,登时心花怒放,怎奈口齿不清,只能呜呜慨叹:“老朽我也是有孙女儿的人了!”

纪方连连欢喜道贺,又给唐糖端来椅子。

纪鹤龄要唐糖坐得近了,却别有所指地一哼,呜道:“纪方,你去,教那些个不肖孙也给我听明白了,我当糖糖是孙女儿不是孙媳妇儿,看他预备把人往哪儿辇!”

这话骂得,听者心酸,哪里有“一些”不肖孙,屋子里跪的孙子只纪理一个,纪府也只剩他这一根独苗了。

纪方略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传还是不该传。

唐糖同纪方善意一笑,悄悄摆了摆手。老爷子说的话不过是有些许漏风,唐糖能够听懂,那位蔫了大人自然也可以懂。

纪鹤龄忽唤:“老二。”

纪理这会儿简直俯首帖耳得似个兔子,声音却仍是一脉冰凉:“爷爷,孙儿在。”

纪鹤龄之前大约正在训孙子,因始终惦记着唐糖的事,并未曾骂过瘾,这刻接了前话继而训:“老二,乾州一地,你名下的千来号人命官司尚未料理干净,这当口,姓魏的何故要你接手水部?你替他背一身的骂名,炙手可热的肥缺他交与你来挑,你俩倒是师生情重,姓魏的算盘打得亦极响亮,不过他大概昏了头,以为工部衙门真是他魏家开的了!”

老爷子大病初愈,说这么大段话已属十分不易,说完自是有些喘。

纪方上前,替老头儿小心抚了一会儿胸口,方才平复。

吓!千来条人命官司!纪鹤龄话中那位姓魏的,好像正是纪理如今的上官,恶名远播的工部尚书魏升鉴。

这等紧要话题,唐糖深以为自己杵在这儿极不合宜,赶忙起身欲退。

孰料纪鹤龄偏不答应,非让纪方将她拦坐下来:“唐糖也当听一听,老二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年少得意,却得意得忘了形!他往日里不肯听我一言专心在家做学问,独爱……这顶乌纱,既然爱,便当小心行事,何以偏往那死胡同里行!”

纪鹤龄说罢,又是一阵气短胸闷。

唐糖无言以答,只好再递一回茶,又劝老爷子当歇息静养。

纪鹤龄茶是喝得甚为安慰,却绝不肯歇:“唐糖,纪家满门忠义的名声被他丢尽了不打紧,可你二哥哥往后的路还长,你须得时时替爷爷提醒他,他将来凡行一步,须得想一想你,亦想一想你们的孩儿。”

唐糖尴尬不已,让纪二听她的?

老爷子也真是,以他这位孙儿的能耐智慧,混个贪官昏庸到老,决计不成问题,无非是被世人骂两句,可这世上挨骂的官……多他一个不多嘛。

纪老爷子好歹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大人物,他连纪府的名声都可以看开,何以又将孙儿的前程说得刀山火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