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人生重要的一条价值观(第2/2页)

要说他俩的共同点,那就是童年都是在乡村里度过的。土地养大的娃,对土地上的吃食都有特殊的敏感和情谊:马齿苋、阳沟菜、荠菜、蒲公英、花椒芽……这些都是不可舍弃的美味,吃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水里面涮涮然后蘸酱。

地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要帮家里干活,没有闲着的理儿——即便自家地里没活了,妈妈也让拿个小铲刀出门去挖野菜,有时是为了填补菜样上的空缺,有时更像一种吃的“情趣”。很多野菜野花都有特定时令,一年到头也就那几个星期里能吃到,到了时候挖来全家围坐一吃,吃个野意儿,更像是和大自然在做某种心领神会的交流,是一份坦然的美味和匮乏年代里安全感的来源。

我第一次出国留学的时候,本科毕业,每月至少去一次唐人街超市采购方便面。那时只有方便面里升腾起的热气,才有家里厨房烟熏火燎的味道,只有那漂浮着可怜干菜丁的清汤寡水,才知道怎么慰藉身处异国他乡的中国胃。

后来工作几年后,再以陪读身份和老公去留学,兴冲冲地买了同样牌子的方便面,只尝了一口就放弃了,明明记忆里特别特别好吃的味道,怎么现在尝起来只有味精和油炸的味道了?

那时,老公经常和楼上另一位先生,凌晨四点起床,去金丝雀码头的海鲜市场买刚运过来的海鲜。他们带回的汁水淋漓的黑色袋子里,塞满用惊人的低价带回的硕大的龙虾、螃蟹、肥嫩无骨的鱼。一旦这样的采购后,周末同个宿舍区的朋友们都过来了,当晚的主角,必是刚买回的北海深水蟹。

那些螃蟹膏黄厚密扎实得惊人。吃的时候,必须一手端着壳,一手用大型不锈钢勺子下狠心插进去,使劲切两下,才能挖出一坨。一个大螃蟹壳,在环座的人手中一个传一个。

古人歃血为盟,用一个铜盅在中间,轮流滴血进去;我们传递一个大蟹壳,吃了里面既鲜又糙的膏黄,再就着啤酒胡侃一阵,就成了天南海北对世界有共同追求的人。

我发现我的朋友,尽管性格千差万别,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对吃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哲学。

我发小,收入不高的时候,热衷于寻找经济上承受得起的美味的东西。她曾盛情向我推荐了一种瓜,农科院附近就有卖,我嫌麻烦从来不买。

有次她来我家玩,打开门,她拎着瓜先钻进厨房找刀。刀刃只在皮上轻轻一放,咔嚓,皮就应声而破了。

她说:“亲爱的,人生太短暂了,千万别亏着自己,看最美的落日,吃最甜的瓜,跟最爱的人在一起——其他的也帮不了你,先请你吃最甜的瓜吧。”

还有另一个死党,杭州人,舌头和我姥姥一样刁,进了厨房就特别讲究。可我俩一起四处穷游的时候,她又比我宽容一百倍、好奇一万倍,就像汪曾祺说过的:“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什么都去尝尝,不要以为自己不吃的东西,谁吃就是岂有此理。”

“吃”里面藏着人生最重要的一条价值观——一个人的出身、家庭、成长经历、爱好、宽容度、好奇心,最终都会体现在他的吃食和吃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