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一热狂(第3/5页)

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有点麻木了.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朝前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切都在摇曳,膨胀,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种深沉的痛苦引起的疲乏,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

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正是暮霭苍茫的时分,天空是白的,河水也是白的.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盯着塞纳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来越远越稀薄,象一支黑箭直插入天边的云雾.岸上到处都是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一映衬,显得格外黝黑.窗户亮起了***,疏疏落落,仿佛是些燃烧着炭火的炉口.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孑然而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比,给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好象一个人仰面躺在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钻进了灰白的暮霭之中.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方尖塔是躺着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他显得脚下的深渊更加深不可测.巨大的岬角,仿佛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刺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有两法里高,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俨然又是一座巴别塔.房屋上的烟囱,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墙头的雉堞,所有那些把巨大方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产生了幻觉.克洛德身处于幻觉之中,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像是地狱的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地狱里传出的垂死的喘息鬼泣神嚎.他害怕了,用双手捂住耳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迈着大步远远地逃离了那骇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就在他的心里.

他回到大街上,看见店铺门前灯光照耀下熙熙攘攘的行人,觉得那是一群永远在他周围来来往往的幽灵.他耳朵里老有古怪的轰鸣声.有些奇特的幻象总是搅乱他的心绪.他看不见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见车辆和过路的人,只看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缠绕在一起.桶坊街的拐角处有一家杂货店,房檐周围按远古的习俗挂着许多白铁环,铁环上系着一圈圈木制的假蜡烛,迎风相互碰击,发出响响的声音.他以为听到了鹰山刑场的骷髅在黑暗里碰撞的响声.

啊,他低声说道,夜风吹得它们相互碰撞,铁链的响声和尸骨的响声混在了一起!也许她就在那里,在他们当中!

他魂不守舍,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又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来到圣米歇尔桥上,看见一所房子底层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走过去,透过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间肮脏的客厅,这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回忆.客厅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个红润的金发青年,手舞足蹈,大声笑着,正搂着一个袒胸露背.寡廉鲜耻的姑娘,还有一个老妇人,坐在灯旁纺纱,一面用颤微微的声音唱着一首歌.在那个年轻人笑笑停停的空间,歌词有几段传进了教士的耳朵.这些歌词不易听懂,却令人毛骨悚然.河滩,哼哟,河滩,晃哟!我的纺缍,纺哟,纺哟,给刽子手纺出绞索,他在监狱庭院里打着口哨.河滩,哼哟,河滩,晃哟.漂亮的大麻绞索!从伊西到凡弗勒种上大麻,而非小麦.窃贼不会去偷盗漂亮的大麻绞索.河滩,哼哟,河滩,晃哟!想看一看那风流娘门吊在肮脏刑架上被绞,那些窗户就是双眼.河滩,哼哟,河滩,晃哟!

听到这歌声,年轻人笑着,抚摸着那个女人.那个老婆子就是法露黛尔,而那个女人则是一个娼妓;那个年轻人,正是他的兄弟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