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行短记(第4/7页)

十五

剧本写完,今年是我个人的倒霉年。春初即患头晕,一直到夏季,几乎连一个字也没有写。没想到,在昆明两月,倒能写成这一点东西—好坏是另一问题,能动笔总是件可喜的事。

十六

剧本既已写成,就要离开昆明,多看一些地方。从文与之琳约上呈贡,因为莘田病初好,不敢走路,没有领我去,只好延期。我很想去,一来是听说那里风景很好,二来是要看看之琳写的长篇小说!—已经写了十几万字,还在继续的写。

十七

查阜西先生愿陪我去游大理。联大的友人们虽已在昆明二三年,还很少有到过大理的。大家都盼望我俩的计划能实现。于是我们就分头去接洽车子。

有几家商车都答应了给我们座位,我们反倒难于决定坐哪一家的了。最后,决定坐吴晓铃先生介绍的车,因为一行四部卡车,其中的一位司机是他的弟弟。兄弟俩一定教我们坐那部车,而且先请我们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我笑着说:“这回,司机可教黄鱼给吃了!”

十八

一上了滇缅公路,便感到战争的紧张;在那静静的昆明城里,除了有空袭的时候,仿佛并没有什么战争与患难的存在。在我所走过的公路中,要算滇缅公路最忙了,车,车,车,来的,去的,走着的,停着的,大的,小的,到处都是车!我们所坐的车子是商车,这种车子可以搭一两个客,客人按公路交通车车价十分之二买票。短途搭脚的客人,只乘三五十里,不经过检查站,便无须打票,而作黄鱼;这是司机车的一笔“外找”。官车有押车的人,黄鱼不易上去;这批买卖多半归商车作。商车的司机薪水既高,公物安全的到达,还有奖金;薪水与奖金凑起来,已近千元,此外且有外找,差不多一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元。因为入款多,所以他们开车极仔细可靠。同时,他们也敢享受。公家车子的司机待遇没有这么高;而到处物价都以商车司机的阔气为标准,所以他们开车便理直气壮。据说,不久的将来,沿途都要为司机们设立招待所,以低廉的取价,供给他们相当舒适的食宿,使他们能饱食安眠,得到一些安慰。我希望这计划能早早实现!

第一天,到晚八时余,我们才走了六十三公里!我们这四部车没有押车的,因为押车的既没法约束司机,跟来是自讨无趣,而且时时耽误了工夫—一与司机冲突,则车不能动—一到时候交不上货去。押车员的地位,被司机的班长代替了,而这位班长绝对没有办事的能力。已走出二十公里,他忘记了交货证;回城去取。又走了数里,他才想起,没有带来机油,再回去取来!商车,假若车主不是司机出身,只有赔钱!

六十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家小饭馆,一位广东老人,不会说云南话,也不会说任何异于广东话的言语,作着生意。我很替他着急,他却从从容容的把生意作了;广东人的精神!

没有旅馆,我们住在一家人家里。房子很大,院中极脏。又赶上落了一阵雨,到处是烂泥,不幸而滑倒,也许跌到粪堆里去。

十九

第二天一早动身,过羊老哨,开始领略出滇缅路的艰险。司机介绍,从此到下关,最险的是圾山坡和天子庙,一上一下都有二十多公里。不过,这样远都是小坡,真正危险的地方还须过下关才能看到;有的地方,一上要一整天,一下又要一整天!

山高弯急,比川陕与西兰公路都更险恶。说到这里,也就难怪司机们要享受一点了,这是玩命的事啊!我们的司机,真谨慎:见迎面来车,马上停住让路;听后面有响声,又立刻停住让路;虽然他开车的技巧很好,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遇到大坡,车子一步一哼,不肯上去,他探着身(他的身量不高),连眼皮似乎都不敢眨一眨。我看得出来,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