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家

西恩的双亲住在温盖园,这是一个大门有警卫驻守的两户连体式住宅小区,位于市区南边三十英里处。这里每二十个单位为一区,每一区有专属的游泳池和娱乐中心,每个星期六晚上,娱乐中心都会举办联谊舞会。住宅区外围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像一弯新月似的包围着这片住宅区。从每年的晚春到早秋这段时间,空气中总是充斥着高尔夫球车引擎的嗡嗡声。

西恩的父亲不打高尔夫球。他老早就打定主意,认定高尔夫球是有钱人的玩意儿,一旦上手便背叛了他的蓝领出身。西恩的母亲倒是打了一阵子,不过后来也不打了,因为她老是觉得她的球友们会在背地里嘲笑她的体型动作、她轻微的爱尔兰土腔,还有她的衣着。

于是他们只是静静地住在这里,鲜有什么社交活动。就西恩所知,他父亲在这里只有一个称不上朋友的点头之交,一个同样是爱尔兰裔、身材矮小、名叫莱利的家伙。他在搬来温盖园之前,也是住在城里的某个爱尔兰小区里。此外,莱利也从来不打高尔夫球,只是偶尔会跟西恩的父亲到位于二十八号公路另一边的圆地酒吧喝上一杯。西恩的母亲天生就爱照顾人,这是她的天性,也是她的习惯;搬到温盖园不久,她便将照顾那些老弱的邻居的工作揽为己任。她会开车带他们去药房拿药,或是去看医生,好拿回更多更新的处方笺。她自己其实也年近七十了,开车出门办事总能让她觉得自己还算年轻,依然精力充沛。此外,接受她这种接送服务的多半是些丧偶的独居老人,这事实更让她觉得自己与老伴儿能健健康康地相守到这年纪绝对是上天的恩赐。

“他们就孤零零一个人,”她有一次曾跟西恩谈到她那些病弱的朋友们,“即便医生不曾跟他们明说,但孤单才是不停地吞噬着他们生命的元凶。”

过了小区大门口的警卫室,便是小区的主干道。这条路上每隔十码就有一条漆成黄色的减速脊,总是把西恩的车轴弄得嘎嘎作响。每次他开到这里,浮现在他眼前的总是温盖园这些居民以前在城里住过的街道与小区——那些没有热水、外形如同监狱、无趣冰冷的老旧公寓,那些铁制的防火梯,那些不绝于耳的孩童的嬉闹尖叫声——那些声音和影像以温盖园白色的建筑外墙与翠绿的茂盛草坪为背景,像清晨的薄雾般飘浮在西恩眼前。西恩内心始终藏有一份不理性的罪恶感,他为自己竟然让父母搬进养老院这件事感到愧疚不已。说是不理性,因为温盖园理论上毕竟不是专为六十岁以上的退休老人而设计的小区(虽然,老实说,西恩从来没在这里看见过任何一个六十岁以下的居民),更何况他的父母当初搬来这里完全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愿;他们决心将几十年来对城市生活的种种埋怨与不满——那些噪音、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和愈发恶化的交通噩梦——一并抛到脑后,搬到这个西恩父亲口中“深夜走在路上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市郊小区。

但无论如何西恩始终对父母这个决定感到耿耿于怀,仿佛自己让他们失望了,仿佛他们曾期望他会更努力地尝试把他们留在身边。对西恩来说,温盖园多少代表着死亡,或者至少是迈向死亡途中的一个中转站。此外,他不只是不愿去想他父母住在这里这个事实——在这里等着有一天,换成他们需要别人带他们去拿药看医生——他更不愿面对的另一个事实是,有朝一日他自己或许也得住进温盖园,或是其他类似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有其他选择。就拿现在来说好了,他没有小孩,老婆也跑了。他已经三十六岁了,距离六十岁已经过半,而剩下这一半时间显然会比前面那一半过得快许多。

西恩的母亲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烛。他们的小餐桌就放在狭小的厨房和宽敞的客厅之间一个凹进去的地方。他们围坐在小餐桌旁,静静地吃着蛋糕,然后配合着墙上时钟的嘀嗒声和空调系统出风口的嗡嗡声的节拍,静静地啜饮着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