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灯光

“楼上有一家自助餐厅,”西恩对着吉米说道,“去喝杯咖啡吧。”

吉米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在他女儿重新被盖上了一条白床单的尸体旁。他动手掀开床单一角,俯视着她的脸,仿佛那是一张浮现在井底的面孔,而他站在水井旁,一心只想纵身一跳,追随她而去。“停尸间同一栋楼里竟然有餐厅?”

“嗯。这栋大楼里还有很多别的单位。”

“感觉怪怪的,”吉米说道,语调冷淡,不带丝毫情绪,“搞病理解剖的家伙一进餐厅,所有人不都赶紧换座位,离他愈远愈好吗?”

西恩不确定这是不是刚刚受到严重刺激的人都会有的过度反应。“这我就不知道了,吉米。”

“呃,马可斯先生,”怀迪说道,“我知道这时机或许不很恰当,但我们还是有些问题不得不请您回答……”

吉米缓缓将床单盖了回去。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了一阵,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他转头看着一手握笔、一手捧着小记事本的怀迪,仿佛很讶异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他转过头去,定睛瞅着西恩。

“你有没有想过,”吉米说道,“一些微不足道的决定往往竟能扭转你整个生命前进的方向?”

西恩迎上他的目光。“怎么说?”

吉米苍白的脸上一片空洞。他眼珠微微往上一翻,仿佛在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将车钥匙丢到哪里去了似的。

“我以前听说过,希特勒的母亲怀他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去堕胎的,结果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我还听说,他当初之所以离开维也纳,就是因为他一幅画也卖不出去。你想想,如果他那时卖出了一幅画,就一幅画,或者他妈真的去打了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西恩?或者,比方说吧,有天早上你错过了公交车,于是你趁着等下班车的时间跑去买了第二杯咖啡,再顺手买了张刮刮乐彩票,结果却中奖了。这下可好,你再也不必等公交车了;你买了辆林肯车,每天开着上下班。但最后你却因此死在某场车祸里。想想看,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你错过了一班公交车。”

西恩望向怀迪。怀迪耸耸肩。

“不,”吉米说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疯。我头脑清醒得很。”

“我知道,吉米。”

“我只是说,我们的生命里有很多线,很多相互交叉牵连的线。你牵一发便要动全身。比方说吧,如果那天达拉斯下了雨,肯尼迪因而取消了乘敞篷车游行的计划。或者斯大林当初就留在神学院了。再或者,就说你和我吧,西恩,如果你和我当初都跟大卫·波以尔一起上了那辆车。”

“车?”怀迪说道,“什么车?”

西恩对他举起一只手,暂时堵住了他的问题,然后对着吉米说道:“我听得有点儿糊涂了。”

“是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当初我们也上了那辆车,现在恐怕就不是这个模样了。你知道我的前妻玛丽塔,也就是凯蒂的生母。她是个美人,艳惊四座的大美人。你知道有些拉丁女人就是可以美到那种程度吧?就是美,美得几乎叫人不敢接近。而她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说,要想接近她,最好先回家称称自己几两重再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可酷了,天不怕地不怕——妈的,约个马子出来有什么不敢的。我不但敢,还真的把她约出来了。一年后——妈的,一年后我也不过十七岁,根本还是个天杀的小孩子——我们就结婚了,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凯蒂。”

吉米缓缓地绕着女儿的尸体走,一圈又一圈。

“我要说的是,西恩——如果当初我们也上了那辆车,让那两个操他妈的变态载到哪个操他妈的地方去做了什么操他妈的事,整整四天——那时我们才几岁?顶多十一岁吧——我不相信我十六岁的时候还会嚣张到那种地步。我敢说我十之八九就给废得差不多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妈的,把兴奋剂立得灵拿来当饭吃的那种废物。我敢说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种胆子,敢去约像玛丽塔那样的女神出去。那样我们就不可能会有凯蒂。今天凯蒂也就不会让人杀死了躺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我们没上那辆车,西恩。这样说你听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