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天

结果证实,吉米错了。

大卫·波以尔失踪四天后便乘着警车回来了。他坐在警车前座,护送他回来的两名警员任他开关警笛,还让他摸了摸锁在置物箱底下的霰弹枪枪托。他们颁给他一个荣誉警徽,而且在他们送他回家那天,瑞斯特街上还挤满了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全都等着捕捉波以尔母子团聚的一幕。临下车时,其中一名警官尤金·库比亚基还特地绕到另一边,把大卫从车里抱出来,先把他举得高高的,然后才让他降落在他那又哭又笑、颤抖不已的母亲面前。

除了记者,瑞斯特街上还挤了一堆旁观的人——有大人、小孩、邮差,以及在瑞斯特街与雪梨街转角开了一家潜艇堡快餐店的长得圆滚滚、绰号“猪排”的两兄弟,甚至连大卫与吉米在路易·杜威的五年级老师鲍尔小姐都赶来了。吉米站在他母亲身边。他母亲拥着他,让他的后脑勺紧贴在她胸前,一只汗湿了的手掌则贴在他额头上,仿佛想借此确定吉米没有染上任何大卫染上的东西。库比亚基警官把大卫高高举起的时候,两人相视而笑,像一对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而美丽的鲍尔小姐则忘情地为两人鼓掌——吉米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妒意。

我差点儿也上了那辆车,吉米很想告诉旁边的人。他尤其想告诉鲍尔小姐。鲍尔小姐是个美女,漂亮白皙。她的上排牙齿有一颗长得有些歪,一笑就会露出来;但在吉米眼里,这个小缺陷只会让她看起来更美更迷人。吉米很想告诉她自己也差点儿上了贼车的事,看看能不能让她也用那种表情看着自己,就像她现在看着大卫一样。他还想告诉她,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想象的是年纪大一些的自己,就是大得足以开车的那种年纪,开车载着她四处兜风,让她不住地对着自己微笑;他们还要一起去野餐,而不论他说什么都能逗得她开怀大笑,露出那颗可爱的牙齿,然后还伸手碰碰他的脸。

不过,置身这群人之中的鲍尔小姐却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吉米看得出来。她对大卫说了几句话,并亲了他的脸颊——她一共亲了他两下——之后,其他人便围了上去,她则退到一旁,站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上,抬头看着四周那堆歪歪斜斜的三层公寓楼,以及上头那些斑驳卷曲的沥青纸和底下暴露出来的木板。在吉米眼中,此时的她看来似乎更年轻,却又更难以接近了;仿佛她突然间变成了修女之类的人物,摸摸头发,检查自己仪容是否整齐合宜,皱皱小鼻子,马上就要吹毛求疵起来似的。

吉米想要再靠近她一点儿,但他母亲却对他的挣扎视若无睹,依然把他紧紧搂在胸前。他眼睁睁看着鲍尔小姐往瑞斯特街与雪梨街的转角走去,对着什么人死命地招手。一个嬉皮士模样的年轻人开着一辆嬉皮车模样的黄色敞篷车往街角驶来,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的车门上头还漆着几片紫色的小花瓣;鲍尔小姐上了那辆车,扬长而去。哦,不,吉米心想。

他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他站在路中间,看着围绕在大卫身边的那群人,他希望自己当初也上了那辆车,现在就也能体验到大卫此刻感受到的那种关爱的目光,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了。

瑞斯特街上仿佛正在进行某种节庆宴会,众人忙着四处抢镜头,一心希望能在电视上或明天的报纸上看到自己的身影——是呀,我认识大卫,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一起在这儿长大的嘛,唉,真是个不错的孩子,感谢老天让他平安归来。

有人打开消防栓,水柱像一股终于得以释放的叹息,往瑞斯特街猛烈喷洒。孩子们甩掉鞋子,卷起裤腿,在四溅的水花中跳跃奔跑。冰激凌小贩也赶到了,要大卫想吃什么尽管拿,老板请客。连那个死了老婆的怪老头巴基诺——脾气火暴的老家伙,成天只会开窗大吼,要人家他妈的安静一点儿,还会拿BB枪打松鼠(要是没大人在场,他连小孩都照射不误)——都打开窗户,把喇叭搬到窗边,接着,狄恩·马丁浑厚的歌声传遍了整条街,《留下回忆》《振翅高飞》,还有一堆吉米平日听了就想吐的怀旧老歌。但今天则不然,今天就适合听这些歌。今天,这些歌就像缤纷的彩带一样,在瑞斯特街上迎风翻飞,与哗哗的水声相互应和。在“猪排”兄弟店后的小房间开设赌场的那些人搬出几张折叠桌与小烤肉架,不久又有人拖来几个装满施利兹牌与纳拉冈塞特牌啤酒的小冰桶,不大工夫,肥滋滋的烤热狗和烤意大利香肠的味道便飘散开来。空气中缭绕的烟雾、呛鼻的烧炭味,还有不绝于耳的开啤酒罐的砰砰声,让吉米不禁想起了芬威棒球场、夏日周末,以及当身边的大人放松心情,变得像个小孩子的时候,那种充满胸怀的喜悦,那种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看起来都变年轻了,所有人都彼此搭肩谈笑的美妙时刻。